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歧籍猛然感到一阵烦躁。
他不想解释什么,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抚慰眼前的人,只是沉默着穿上衣服,站起,离开。
风从陆地上吹过来,带着浅淡的死之灰。
歧籍站在船头,眯着眼扫视岸上风景。
地界已经近了闽,弥漫的水雾中腐败的气息愈加浓郁。船只边缘荡漾着成片成片泛白的泡沫,让他兴起一阵不吉利的感觉。
“大人,我们必须登岸了。”身后的副将恭谨地说,“此处望西南行军半日,即可与泽地边境的守军会合。”
岐籍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分兵八千,望东三十里扎营。其他的,准备南下。”
副将惊诧地问:“向东三十里,已经临近越国边境了啊!”
“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岐籍沉吟了一下,又说,“修书一封给越国边境的守军,就说我们为平乱而来,请他无须对我们驻扎的军队担忧。”
身后忽然传来浅浅的笑声:“怎么,您还是决定先灭了泽再转头攻打越国比较保险么?”
岐籍回头。
勾践出现在身后,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游目左右看着,微笑着说:“吴国的精骑,果然名不虚传。”
在岐籍已经靠岸的主船两翼展开的,是黑色的盛大船队,井然有序地绵延了里许之远。
就像是宽广的江河上一只巨大无朋的不吉利的鸟。
岐籍看着他:“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乖乖地呆在房里的好。”
勾践走前几步,靠近了他,抬起头来。
他的眼色是怨毒的。
“为什么不说,乖乖地呆在床上?”
歧籍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昨夜之事,既然已经发生,我也无话可说。”
勾践笑起来。
笑意灿烂。
他的指尖轻轻勾着歧籍握剑的手,压低声音说:“难道——你不觉得愉快么?”
岐籍只觉得山川满目,都是凄然风景,一片苍茫的灰色中,只有眼前人,笑意明亮温暖,色泽鲜亮。
但他却悲哀地知道这一切,只是假象而已。
眼前这个妖物,大约比憎恨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来得憎恨他了吧?
“我只不过觉得,你很好用而已。”他咬着牙,脸上一丝表情都不带地说。
他顿了顿,又说:“越国灭亡,指日可待。你好好呆着,或许我会考虑保全你。”
勾践以上齿咬咬下唇,忽然伸手,抓住了他。
歧籍皱眉。
“你还想怎么样?”
勾践定定看着他,眼里有奇异的狂热之色。
“如果灭了越国,对你有什么好处?”
歧籍冷哼一声。
“你想说什么?”
“我们来做个交易。”
岐籍挑挑眉,嗤笑一声。
“你想用什么和我做交易?”他恶意地打量着眼前人,“难道用你自己?”
勾践摇头。
“我没有堕落到那一步。”他静静地说,“而且,我不认为我的身体可以换得一个国家。”
“你是说——”
岐籍已经隐约感觉到眼前的人要说出什么致命的话语,从那张无邪并且无害的口中。
但是他无法阻止,就像他无法阻止自己坠落。
“你得到吴国,我保全越国。”勾践说完了,静静望着他。
岐籍忽然有一种狂笑的冲动。
在他面前,一个阶下囚说,要把吴国给他。
他实在觉得这件事太荒诞了!
但是他又隐约地觉得兴奋,勾践闪亮的目光,让他兴起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家伙是认真的!
他紧紧盯着勾践,向左右挥了挥手。
原本站在船头的所有将士,立刻井然有序地退到左右舷桥上,船头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面立着。
“你是什么意思?”他问。
勾践伸手。
“给我一把利器。”
岐籍紧盯着他,慢慢伸手,将腰间的短剑递给他。
勾践在手中把玩着这把短剑,微笑:“怎么这么轻易就给我呢?你不怕我刺杀你?”
“你不笨。”岐籍说,“而我,不弱。”
“对,所以聪明人应该与强者联手。”勾践淡淡说着,看着那把短剑,脸色忽然变了变。
这把剑,他很眼熟。
他送给承欢的“纯钧”。
“为什么这把剑在你手里?”他咬了咬牙,问。
岐籍低头看着他:“伍相国出发前给我的。”
勾践略带惊诧地扬目。
竟然是伍子胥么?
他方才还猜测了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承欢带在身上甚至行刺阖闾时候被搜了出来。
但是如果是伍子胥先于阖闾而发现了这柄匕首,并且将它交给岐籍,而又明知自己也在岐籍的军中……
伍子胥想告诉自己什么?
他收敛了心神,蹲下,以“纯钧”锋利的尖刃在地上划了几道。
岐籍也蹲下,看着他画出的图形,皱眉问:“这是什么?”
勾践不答反问:“你攻占泽地后回军的话,阖闾会派谁带兵与你会合?”
岐籍沉思了一下,回答:“攻打楚国时,孙武将军是主帅,伍子胥先生是副帅。现在孙武先生归隐山林,这次后发之军带兵的如果不是阖闾,就是伍子胥。”
勾践微微点头,指向地面图形,说:“这是吴国。”
手指下移,指向下面的区域,说:“这是越国。”
他抬眼,看着岐籍,浅浅一笑,手指向左方动了动,指向左方画出的三角图形,说:“这是楚国。”
岐籍皱眉:“这又如何?”
“我想阖闾动了出兵越国的念头,起因就是这次泽地的叛乱,潜伏的原因则是今年毁坏了吴越两地收成的春雪。”勾践波澜不惊地说,“问题在于,泽地的叛乱,的确不是我们越国挑起的。”
“不是越?!”岐籍真的从心底惊了一惊。
难道阖闾和伍子胥的判断都是错误的么?
“泽地本来是楚国的地界,在吴楚争霸中被吴国夺得。”勾践悠悠地说,手指把玩着剑刃,“我们越国这几年国力衰弱,不会主动去招惹是非。但是楚国就不一样了。”
岐籍觉得脊背有点发冷。
他带兵多年,经验丰富,一思考之下,当真从心底里寒上来。
楚国实在非常有可能是挑起这场吴越战斗并坐收渔人之利的罪魁祸首。
如果实情确实如此的话……
那么,在吴越之间战斗正酣的时候,楚国随时可能发兵攻打吴国!
“我要立刻修书一封给大王!”他猛然站起,简洁地说,“在吴越还未开战的时候,请大王重新思虑!”
勾践却拉住了他的衣襟。
因为勾践依然是蹲着的姿态,这么一来,仿佛正在眼巴巴哀求着他一样,但是下一刻,已经站起并勾住了岐籍的后颈,一个甜蜜到窒息的吻。
岐籍一直都很好地控制着自己,整整十年。
因为身在军伍中,如果没有极强的自我控制的话,随时可能毙命。
但是也正是因为一直都控制得过于严谨,此刻心底的火一旦被燎起,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状态。
他瞬间就迷失在这个吻里。
良久,勾践才松开了,只以唇对着唇,在细微的呼吸里轻柔地说:“你不需要写信回去,也不需要和越国开战。只要你听我的,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回去接收吴王的宝座。”
岐籍猛然震颤了一下。
他伸手,将勾践狠狠摔在地上,立刻拔剑指着他,厉声道:“你竟然让我背叛大王!”
剑锋划破衣襟,刺入肌肤,停住了。
勾践发出明亮又疯狂的笑声。
“岐籍!你这个懦夫!为什么不听我把细节说完?难道你是如此惧怕背叛,惧怕到不敢多听一声?还是——因为你心里早就暗暗地想着,现在才会这么怕?!”
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晶莹的碎泪,也全然不管自己笑得浑身颤抖的情况下,胸前的剑锋造成的伤口被绞得更大。
岐籍的手在抖。
这一剑,他竟然刺不下去。
勾践止住了笑,抬起头,喘息着,冷冷看着他。
“岐籍,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字字清晰地说。
十六
阖闾在他的宫中醒来的时候,一只鹊子在檐顶啾啾地鸣。
他躺着,静静地听,觉得一阵微忧的快乐。
然后他起床,唤来随从,将还在沉睡中的承欢抱着,和他一起出门。
朱红色锦缎装饰的王舆已经准备在门口。夏日的阳光燥烈无比,远处的蝉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他将承欢轻柔地放在王舆上,自己也坐过去,而后下令。
队伍在宫殿中缓缓而行,经过少阳殿,直入宗庙。
吴国历代先王的灵位都陈列在这里。他一个个看过去,寿梦、诸樊、余祭、夷昧……
这些人与他血脉相连,如今在香火袅袅中,灵牌们沉默着,安静威严如神祗。
他不信神,亦不信鬼。
但他却相信冥冥中的天道。
——他觉得今天早上的喜鹊的叫声,是个好兆头。
他洗了手,虔诚地上香。后堂传来动物濒死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