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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痴于剑,痴于那种纯粹性,也痴于夺取生命那瞬间的感受。
手中这把,更是剑中的极品。
修长古朴,纹理细腻庄重,而不流于俗。
剑质举世无双,也许是因为来源于天降的火石,摸上去冰冷,却隐约有着灼热的内在。
这一寒一热,仿佛眼前人。
他终于抬目,看向伍子胥。
“说话。”他淡淡说。
伍子胥侧首。
“说什么?”他问。
“说服我,说泽国叛乱的背后,不是越国在捣鬼。说服我不要在灭了泽国后,转头对付越国。”
“策动泽地叛乱的,本来就不是越国。”伍子胥直视着阖闾的眼睛,缓缓地说,“请王上不要忘了,泽地在归于我国之前,是哪一国的藩翼。”
阖闾一挑眉,斜眼看过去:“你是说——楚?”
“是的。”伍子胥清晰地答,“泽地本是楚国属地,那里有许多楚人后裔,在挑动民众情绪,引起叛乱上,他们比越国更有能力。”
阖闾不置可否点点头。
“况且,泽地虽广,人烟却稀少,民众又未开化,就算叛乱也很快会被平息。”伍子胥凝视着阖闾,缓缓说,“如果是越国挑动叛乱,试问它在事后又有什么好处?”
阖闾低低地笑起来。
“也许,越国只不过是想坐收渔人之利。毕竟泽地叛乱失败了,对他们也没有坏处啊。”
伍子胥静默了片刻,才开口说:“越王允常虽然愚蠹,世子勾践却是个聪明的人,他应该知道制造这种事端,引起大王的雷霆震怒,会是什么后果。”
他直视着阖闾,缓缓说:“臣作出这些判断,并不是因为昔年与勾践有旧,而想保全他们一国。”
阖闾侧侧头,心情很好似的问:“你与勾践——怎么个有旧法?”
伍子胥斟酌着,回答:“昔年他在楚国为质子时,还是个幼童。越国势弱,他作为人质,常受欺凌。我与当时的楚国太子建交好,看他可怜,接他到我府中来住,直到他回国。”
阖闾静静听完,才说:“怪不得世子对于爱卿的喜好,了如指掌。”
他微笑着,弹一弹手中的剑,说:“你退下吧,我想一想。”
等伍子胥离开很久以后,阖闾还在看着手中的剑。
良久,室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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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群臣都得知了泽地叛乱的消息。
这消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慌乱,但像水面涟漪一样,瞬间归于无形。
吴国在阖闾与伍子胥手上,历尽战争而从未一败,连强楚都败在他们手中。小小的叛乱,要平息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群臣都抬眼看向居中的阖闾,等待他的命令。
阖闾冷然抬手:“末支。”
“在。”
末支跪下,眼底尽是炽热的崇拜之色,与面临战事的振奋。
“你带兵五千,借道越国,去剿灭泽地叛乱。凡属泽民,无论是否参与叛乱,杀无赦。”阖闾将虎符抛下去,冷冷说,“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这个民族!”
“是!”末支回答的声音,分外嘹亮。
群臣都放下心来,虽然阖闾下令对泽民斩尽杀绝的举措十分残酷,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却没人觉得有不妥。
阖闾却带着诡谲的笑意,拿起第二块虎符。
“歧籍。”
群臣中走出一人,来到他面前,跪下。
这青年在外貌上,与阖闾有几分相似,只是线条更为刚毅。
刚刚平伏下去的群臣,又开始窃窃私语。
歧籍是王族旁支,在吴王僚的儿子庆忌被杀后,他就是王室中的第一勇士。在与楚国的战争中,也立下赫赫战功。
在吴楚之战后,任何人都猜测,阖闾将会封赏他属国封邑,但阖闾只说:“猛虎应该放在身边。”于是歧籍一直留在王都,为阖闾操练兵马。
如今这只猛虎,终于要出动了。但是,一个小小的泽,需要他么?
阖闾俯视跪在地上的人,语调柔和地问:“从阖闾大城带兵攻泽,有几条道路?”
“三条。”歧籍恭谨地答,“第一条,如王所说,借道于越,从越国边城出击;第二条,沿我国和楚国的边境向西南;第三条,从太湖发水师,经江流南下。”
阖闾赞许地颌首,又问:“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条?”
歧籍迟疑。
“你说,”阖闾微笑,笑意暖如春风,眼光却依然尖锐,“即使你的选择与我的命令不同,我也不会责怪你。”
“水路。进可攻退可守,又避免与楚越两国产生摩擦。”歧籍终于说,立刻又加上去说,“但是王上选择的,借道越国,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是上佳的策略。”
阖闾笑出声来,侧首看向站在一边的伍子胥:“你看,作了王,有意思么?即使臣下不赞同你的意见,也要如此委婉地说出来!”
歧籍一惊,立刻叩首。
“微臣冒犯了王,罪该万死!”
阖闾厌烦地摆手。
“我没有责怪你。”他微微一笑,“事实上,臣下之中,能对我持自己见解的,你是少有的一个。——为了这个缘由,我欣赏你。”
歧籍一怔,猛然抬头,眼神既惊且喜。
“不过,我让末支取道于越,有我的缘由。”阖闾侧头看向伍子胥,淡淡地说,“昨夜我与相国商议之下,一致认定,这次泽地的叛乱,背后是越国在驱动。”
伍子胥一惊,抬目,眼光正撞上阖闾的。
两人的目光交会的瞬间,阖闾满意地看到,他的眼神里除了惊愕,还有一闪而过的,被伤害的表情。
他心内微微叹息,却又兴起一种奇异的满足。
他带着笑说下去:“伍相国分析,泽地一向附庸我国,如果不是越国在背后捣鬼,绝无此次叛乱!”
群臣这才醒悟过来,交头接耳之余,都钦佩而敬畏地,看向站在阖闾身边的伍子胥。
阖闾满意地笑笑,看向歧籍:“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末支借道于越了吧——我要他们松弛戒心,等他们醒悟过来,你的大军已兵临城下!”
他猛然站起,一挥手,将第二块虎符扔向歧籍。
“给你三万精兵,半月后从水路出发。末支,你灭了泽以后,立即回兵,我要你们在越国腹地会师!”
十
吴国的大军离开都城之时,积雪将融未融,寒意分外明。
铁甲铮铮之声,即使处于深宫,依然可以隐约听闻。
阖闾一边走,一边还在思索着出兵事宜。
他可以肯定泽地能够在半月内被夷为平地。落后蛮荒的闽民,无法与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吴国精兵抗衡。他担忧的,是随后的对越国的战争。
他需要这一仗,是因为这场春雪。
春雪伤农,吴越两国一年的收成势必败坏。他完全无意要用吴国的库藏去拯救越国的百姓,但是他也知道一个饥馑的国家能够造成何等程度的破坏。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只蝶。
不是什么殊异的品种,也没有眩目的彩羽,那只是一只随处可见的白色粉蝶。
且残了翅膀。
大约是刚在早春出生,就被这场雪打得几乎灭了生机。
他看着蝶儿拖着半边残翅,跌跌撞撞地、一波三折地飞进他卧房的窗子里去。
这种残缺的生命,在他眼里,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但是当他移到门口,就要进去的时候,却看见那只蝶,歪歪斜斜飞着,就到了躺在床上的承欢的头边,跌落下去。
他凝神看去,见那蝶正落到承欢的鼻翼上,挣扎了一下,不动了。
他有了点兴趣,就在门口,静静看着。
承欢想打喷嚏。
鼻尖忽然痒痒的,不知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他一睁眼,正看见一只白色的粉蝶,停在他鼻子上。
因为这个角度看过去,实在有些高难度,他伸手就想把蝴蝶赶走。
蝴蝶挣了一下,斜斜地站起来,挥了下翅膀,却又不动了。
承欢这才看清楚,那蝴蝶的半边翅膀破得煞是难看,大约已经飞不动了。
他不自觉地连呼吸都轻柔起来,不想惊吓了这可怜的生命。
——即使是没有艳丽色泽的残废之躯,也是个应该生来就飞翔的生命。
——只是,还没有见到春光,就要被湮灭。
他想到这里,试图站起来,但是眉边细细的链子,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他移动能力所及的,只有这狭小的床上空间。
他皱了皱眉。
阖闾看着承欢小心翼翼地从鼻翼上捧下那只丑陋的蝶,小心翼翼地在床上移动,有了点兴趣。
这小玩意儿想做什么?
承欢完全没有注意到阖闾正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只想努力接近窗子。
从床头到床尾,七尺七寸。
从床尾到窗户,三尺。
而锁住他的链子的长度,仅二尺三寸。
阖闾心中暗笑。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