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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诸武等人就会一拥而上,对母亲再进谗言。儿子有一句话是对的,能救四哥与凤奴的,只有她了。她转过头来,轻抚着薛崇简的头发,低声道:“花奴乖,回去好生上药,娘一会儿就去看你。”她咬牙将自己的身子从儿子手臂中挣了出来,薛崇简被抬出门时,兀自低低哭着叫阿母。
皇帝见太平回过头来,还在用帕子拭泪,吩咐宫女给她打水洗脸,上官婉儿忙给太平搬来一只胡床。皇帝一指自己的坐床对案,淡淡道:“坐在那边吧,把朕的镜台搬来,婉儿,给她重新上上妆。”太平低声道:“女儿不敢。”皇帝凝望着她,忽然沉吟道:“自你出嫁,许久没见过你描眉贴花了。”
太平与母亲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中均有淡淡怅惘,她出嫁前就与母亲同住,每日都是父母上朝回来,才起身梳洗。母亲、父亲、三哥、四哥、几位嫂嫂常常环绕身边,当时镜中所映出的少女莹洁面容,其乐融融的家人,检点如今,俱已如浮光碎影一般破灭。若非皇帝还记得她乳名,她便日日还唤着“阿母”两字,也快要记不得,眼前之人便是生养抚育她的娘亲。
宫女抬着一副螺钿垂缨的镜台出来放置在案上,太平默默上床趺坐,擦得明如水面的铜鉴纤毫毕现地映照出她的容颜,她确信镜中略显憔悴的美人眼中并无一丝的怨怼,那是一口投下巨石也激荡不出声音的寒潭。其实从很久之间开始,她对着镜子,亦看不透镜中人心中所想。这清亮的镜子如一条生死茫茫的通道,把曾经纯稚的小公主锁在另一边,永远都走不出了。
上官婉儿将一条巾帕别在太平抹胸上,服侍她洗了脸,又用一把玉梳将她略有些松的发髻抿紧。皇帝亲自从妆奁匣中拿了小笔,调着胭脂水,道:“你说,凤奴去见你四哥的事,你四哥事先知道不知道?”太平道:“依四哥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会千方百计阻止。”皇帝轻轻一笑,她拿着象牙小笔,慢慢地研磨,胭脂膏渐渐与水相融,氤氲成艳红如血的一滩,让她想起些陈旧的往事。她淡淡道:“旭轮的性子——倒是与你弘哥哥最像。”
太平伸向一只金步摇的手凝滞了一下,又款款拿过来簪在头上,随口轻笑道:“当日我们一起读书,大哥喜读礼记,四哥喜读老庄,爹爹还说,他俩容貌虽像,也一般的安静,内里秉性却是大异。母亲忘了么?”皇帝也笑道:“可见朕老迈了。”上官婉儿在太平面上、脖颈上,胸前、后背扑了粉,皇帝将那盏调好的胭脂水推过去,又拿过另一只小小玉碗调画额黄的黄粉,道:“可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招认了,他欲借西突厥之兵谋反。”
太平隔着镜子望向母亲,低声道:“娘,你见了凤奴,还不知那些人是如何招认的?”皇帝忽然烦躁起来,将拈在手上玉碗重重放下,道:“你与他们,全是一般口吻!”太平仍是静静坐着,双目中浮起浅浅泪光,道:“阿母,来俊臣便如虎豹,蹲踞于门前,可震慑小人之心,免阿母后顾之忧,女儿并不讨厌他。只是,凤奴与四哥,皆是阿母的亲生骨血,又岂有将自己的儿孙,丢给虎豹的道理?”
皇帝冷笑道:“你二哥也是我的亲生儿子,他们李家,多的是叛臣逆子!”太平将所说之话在来时路上想好,知道母亲虽还在生气,但内心已经略有松动,是以并不慌张,仍是柔声道:“阿母,女儿并不敢替四哥作保,若他真有谋逆之心,女儿自当请阿母大义灭亲。只是此事牵连至亲,又关系社稷,阿母又岂惜一回宸顾,将他左右之人带来亲自审问?何况……”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上官婉儿正抬起她下颚,为她绘制蛾眉,两人目光一对,上官婉儿眼中露出鼓励之色。
皇帝冷然道:“何况怎样?”
太平道:“女儿读过一句话,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皇帝眉心花钿微微一动,她侧首陷入了沉思,静谧之中,上官婉儿为太平描眉、染颊、点唇、绘制面花、贴上花钿。皇帝凝望着那张越来越艳冶的容颜,再没有一个人,会如此与她相像。太平今年三十三岁,她想起来,自己战胜王皇后萧淑妃,登上后位时,也是这般年纪,这般冰肌玉骨、风情万种的体貌。那时候一张美丽面容和尚在襁褓的李弘李贤,是她最软弱又最有力的武器。等她击败朝堂扭转天地时,这几样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都已随光景西流。她所付的代价,太平不知,来俊臣不知,武承嗣更不会知道,所以她的江山,他们谁也别想夺了去。
她待上官婉儿将笔放下,才道:“你去传旨,让万国俊,将东宫的侍人都带来。”
万国俊动用了数百名羽林,才将东宫几十名宫女、内侍、乐工、匠人带上殿来,许多人已行走不得,需要人拖拽,浓重的血腥气再度氤氲开来。万俊国跪下道:“陛下,五十四名人犯七名畏罪自尽,余者俱已招供,他们供出,皇嗣除勾结西突厥外,还有……”皇帝接过厚厚一叠供状,随手放在案上,道:“还有什么?”万国俊道:“还有岭南流人。”
皇帝扫了一眼遍地人犯,道:“这未带刑伤的,都是自愿招供的么?”万国俊笑道:“是,一些顽劣狡诈之徒,臣不得以动用刑罚——却也都招了。”
他话音刚落,跪伏在地的一人忽然挺起身子,大声道:“小臣冤枉!”
万国俊与太平公主都是一惊,打量那人,也不过是二十余岁年纪,一身青色圆领棉袍上并无血迹,听声音也不像宦官。皇帝皱眉道:“你是何人?”那人叩头道:“小臣东宫乐工安金藏,有冤要诉于陛下!”万国俊忙道:“此人早已招供,供词皆录于卷宗中,请陛下明察!”安金藏愤然道:“我若不招,早就死于拷掠之下了!”他一指身周道:“陛下,此处每一人,或是不胜楚毒,或是畏惧严刑。吾等在皇嗣之旁,见他日日唯以经文管弦度日,安有反状!”
皇帝冷笑道:“你可知被告翻案,要先杖一百?”
安金藏目中含泪,咬牙道:“臣得见陛下,能将冤情上达,死已无憾,何惧鞭杖!”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你供认于前,反覆于后,朝秦暮楚,希图侥幸,可知亦是狡狯心肝!你莫要以为万国俊会杀人,朕就不会杀人!”
安金藏眼中掠过一丝绝望之色,他忽然一跃而起,直向旁边看守的羽林扑去,将那人狠狠撞倒,顺势拔出他腰间佩刀握在手中。太平惊呼一声:“阿母小心!”于上官婉儿同时闪身挡在皇帝身前,万国俊也尖叫道:“来人,来人,快将他扑杀!”
皇帝高喝一声:“谁敢!”十几名执刀在手要扑上前的羽林登时僵立,不敢再动作一下。皇帝瞟了一眼女儿,目光略现柔和,又冷冷盯着安金藏道:“你意欲何为?”
安金藏的身子瑟瑟颤抖,他望了一眼皇帝,又望一眼自己手中长刀,痛呼一声:“便给陛下看臣一副心肝!”他猛得将刀回转,握住刀身向腹内狠狠刺入,又向下死命一切,太平吓得“啊”得失声惊叫,她真切地听到了“刺啦”一声,不知那是裂帛之声,亦或是利刃切开血肉的声音。
皇帝猛得站起身来,她双目如炬,宽宽额头上的花钿上闪着点点金色光辉,推开女儿与上官婉儿,一步步走下阶来,脚步是如男子一般的刚毅坚定。站着一旁的万国俊站着一旁不觉汗流浃背,不止因为这小小乐工的突然翻供,他恍惚中想:这老妇真的快七十岁了?
安金藏已倒在地上,却无一人敢碰他。浓郁鲜血将他包裹成一个血人,又渗入更加艳丽的氍毹中,一堆白花花的肠子从他那个巨大的伤口处随鲜血缓缓流出。太平公主不曾见过这等惨状,捂着嘴几欲晕去。
皇帝走到安金藏的身边,冷冷道:“皇嗣给你什么恩惠?”安金藏咬着牙颤声道:“臣……不曾受过……皇嗣恩惠,只是诬人清白,臣义所不为——陛下……”他将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向皇帝,皇帝竟踏上一步,伸出手去,将那只手握住。安金藏昏暗的眼中再度闪烁出一线光芒,他挣扎着喊道:“皇嗣绝无谋反之事!”
安金藏说出这句话,终于失血过多,晕厥过去,那只手却还与皇帝牢牢相握。太平公主跑下来颤声道:“阿母,你……”万国俊吓地面如土色,指着安金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