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踏着梦游一般的步子缓缓走进室内,这屋子虽远不如长安他们的府邸珠玉焕彩,锦绣成堆,却十分整洁雅致,一时间还读不出离人的伤心气。一度他十分失望,他看不见合欢被上的文采鸳鸯,看不到云母屏上的巫山云水,看不到坠于床帏下的镂花香球,他急于从虚空中抓出一缕花奴的气息,供自己珍藏,以抵抗长久的寂寞岁月。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从此后他与他的联系,便是每一个风雨如晦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听着那淅淅沥沥雨声,在各自的轻裘微寒中,想着那个人,他此刻在做什么。
他走到妆台前,伸手缓缓取过一只木簪,应当是花奴丧中用的,并无任何装饰。他想起当日自己责打了花奴后,他也曾戴着这样的簪子跟自己赌气,他辜负花奴的次数太多,便如花奴所说,他的一生便是香以熏自烧,他把他们的希望熬干了,没有资格再说方寸不侧转的话。他拿起那簪子轻声道:“这个能给我么?”
施淳叹了口气,点点头,李成器取下幞头,将自己的玉簪换下,只能这样了,发乱谁料理,托侬言相思,他们的结发,终究只能由他一个人来完成。
璎珞慌张跑进来道:“阿翁,有好些古怪人闯进咱们家,要寻什么宋王……”李成器脸色微微一变,他料到自己此番私自离京,终究是瞒不过皇帝的,却也未料到追兵来得如此之快,他不欲施淳担心,涩然一笑道:“无妨,他们是接我回去的。”他深吸一口气,向房中凝眸一眼,戴上幞头大步迈了出去。
他来到前厅,见为首的竟是高力士,带着八九个内侍,满脸烦躁地等待。高力士见到他,总算陪出一副笑脸,躬身道:“殿下万福。殿下平安就好,可将宅家急坏了……”李成器见到高力士仍是微微一惊,他知皇帝无一日能离此人,居然派他亲自赶赴蒲州来捉拿自己,皇帝的震怒可想而知,他深怕薛崇简突然归来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形状,抬手止住高力士道:“有什么话路上说,我这就随你们回去。”他终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心中一阵刀剜锯割般痛,却也松了口气,他的依恋,他的不舍,自有旁人来帮他斩断。
施淳送他们到门口,高力士笑指着一辆车道:“奴婢们怕殿下骑马辛苦,特去蒲州刺史府上调了一辆车。”李成器知他们怕自己路上再行逃脱,或是被人看到节外生枝,他们想得如此周到,他唯有苦笑而已,向施淳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施淳躬身道:“老奴明白。”他望了一眼李成器身上点点泥污的袍子,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还是他刚被则天皇帝放出深宫,一身锦袍裹着个如玉少年,坐在马上左顾右盼,神情中全是惊喜。想来那时候,他心中定然对这尘世存了许多期望的,却终于被这尘世全盘辜负。施淳眼中含泪,低声道:“殿下保重。”李成器淡淡一笑,被两个内侍扶着登上马车,高力士等人也都上马,戴上帏帽遮面。
马车向西行了不过十余步,李成器忽听得远远似有马蹄声,他撩开帘子,只觉娟娟秋风刚猛如拳,迎面砸得他险些晕过去,薛崇简与武灵兰两人一骑,缓缓行到了家门口。
李成器死死攀着车窗,他看见薛崇简翻身下马,然后将武灵兰从马上抱了下来,武灵兰的身子如兰花般,无限温存地依偎在薛崇简的胸怀上。
他们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还是可以看到三百多个日夜来,萦绕在他梦中的熟悉笑容。可是他的马车在走,他身不由己地离花奴越来越远,那笑容如沉入水中一般,被顽皮的涟漪揉碎成不可捉摸的浮光掠影。他急得只想喊一声,让车停下,让他再将此生的留恋看清楚些。他的心跳声太大,将飒飒风声,嘚嘚马蹄都盖住了,那心跳将一个声音生生顶破了心脏,血淋淋堵在了喉咙口:花奴,花奴。他脑海中不断回响这样的咒语,现在叫一声,还来得及,还能唤得花奴回头一顾。
高力士见李成器攀在窗棂上的手指挣得雪白,面上肤色更是白得几乎透明,生怕这亲王如去年一般,一口血就要喷出来了,低声哂笑道:“人回来了,殿下要去见见么?”
李成器浑身一激灵,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缓缓瘫软回车内,他来见花奴,现在见到了,他告诉自己,花奴夫妻和睦,正是他最期盼看到的,可是为什么他心中还是痛得如此厉害,让他恨不能伸手进胸膛,将那颗跳动不已的心脏捏碎。他颤抖着手从发髻中摸索出那根簪子,狠狠刺向手臂,木簪虽不及金银锋锐,可是经不住他这般用力,仍是深入血肉。臂上的钻心刺痛终于让另一处的痛楚稍稍得到发泄,他也积攒起一点力气,低声道:“继续走,不要停。”他望着车内虚空的黑暗,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一年前他缺席了花奴的离别,今日花奴便缺席了他的重逢,或者这就是参商,是他种下的因,那苦果自然也该由他独自吞咽。
薛崇简抱着武灵兰吩咐施淳:“娘子不大舒服,快请大夫。”他忽然觉得身后似有一道执着的目光追随着自己,一回头间看见巷口的车马,问道:“那是什么人。”施淳闷声道:“不知道,好像是刺史府上的。”此处离刺史官署不远,薛崇简忧心武灵兰,“哦”得一声,便快步进了府门。
作者有话要说:李峤一生唯一一首七言长诗,李三郎在离开长安准备西逃之时,教坊犹奏别离歌,唱得就是这支曲子,当了四十年太平天子的李三郎终于被虐哭了。
95
95、九十四、即今惟见青松在(上) 。。。
高力士念着皇帝心急,先派人快马回去禀报,又嫌马车不及马匹快捷,离了蒲州就让李成器同他们一道骑马,总算在第二日午后过了潼关。原来关中已淅淅沥沥下了几日雨,众人皆未带遮雨之物,虽是秋雨不甚迅疾,这一路跑来也淋得通透。且是潼关内多山路,马蹄艰难在满地泥泞中前行,不时打滑,泥浆溅得众人衣袍污秽不堪。高力士又冷又急,同几个内侍不住埋怨老天。
李成器一路上未曾与众人搭话,对一干内侍的指桑骂槐充耳不闻。他三日来皆在马上度过,精神体力都疲乏到了极处,似乎连抬手擦一把眼中水雾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心无旁骛地用冻僵的双手控着马缰,以防自己在眩晕中摔下马去。除了这专心在泥水中跋涉,他确实不敢再想旁的事,从蒲州的别驾府门前经过,他的魂魄似已从躯壳里抽离,只剩一副行尸走肉,被人摆布着在这泥淖中挣扎。
此时方是仲秋,还未到萧瑟草木摇落之时。冷雨其零,山色被濛濛水雾染得黯淡无光,与春雨里的青润可爱截然不同。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果然秋日最不宜远行,这绵绵细雨侵寒入骨,将从前种种温暖、欢愉、团聚都翻到眼前,面对着一片寒云衰草,更觉无力负担这一路上的孤寂。原来愁字,也不过是离人心中的秋意罢了。
这么一步三滑地挨进关内,进入新丰县'1'内已到了傍晚时分,一个内侍撑着伞在城门处等待,见到高力士忙叩首道:“将军怎么此刻才到,宅家算着时辰,自申时起就在驿馆内等候了。”忙又将自己的伞递上去,高力士骂道:“我都这个模样了,打伞有用么!潼关一下雨就不是人走的道,我们竟是泥里爬出来的。还不快引路!”
那内侍见高力士不要伞,自己也不敢再用,忙翻身上马。总算城内道路修得齐整,众人憋了半日的火气,此时频频挥鞭,马匹撒开四蹄尽力奔驰,不到一刻工夫便来到新丰县驿馆门外。几个内侍将高力士和李成器扶下马,道:“宅家请殿下入觐。”李成器两腿早无知觉,被人扶着进入院中,新丰乃西入长安毕竟经之途,时常迎劳西来东去的官员,驿馆修得高门深院甚是宽敞。他穿过两层外院,见前厅大门敞开,灯火通明中皇帝盘膝坐在榻上看书,果然像是等候多时。
李成器并不知皇帝为何不在骊山上见他,却要亲自赶到此处,他也不愿多想,立在门外稍稍喘息了一阵,抬臂轻轻推开搀扶的内侍,忍着腿上酸痛迈入厅内,跪下道:“罪臣叩见陛下。”
皇帝转过头来,见李成器一身袍子皆湿透,下摆沾满泥污,已将那袍子原本青色全然遮住,乍一看还道是加了一片赭色的遥АK⑽⒁恍Φ溃骸昂跄嘀校俊崩畛善髦ゴ讨猓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