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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崇简坐得近了,见武灵兰摊成面上虽有脂粉遮盖,双目却依然微微红肿,又看到她贴在额上的花钿,心中微微刺痛一下,笑道:“我知错了,特来给娘子赔礼。”他从蹀躞带上摸出一个小金盒,在桌下轻轻小心掀开,从其中拈出一只小黑虫,那小虫在他指尖一下下地点着尖尖的小脑袋,便如叩头一般。薛崇简笑道:“此处不便行礼,只好让它替我磕几个头。”这用叩头虫儿向自己的情人乞怜,原是时下少年儿郎们惯用的手段,武灵兰忍不住抿嘴一笑,又偏过脸去哼道:“谁稀罕它,怪恶心的。”薛崇简低声笑道:“我就是为了捉它才来迟的,娘子看在我这半日辛苦上,也该收下。”他将虫儿放回金盒中,将金盒系到武灵兰胸前的裙带上,结了一个精巧的同心花结。武灵兰白了他一眼,却忍不住抿嘴一笑,两个浅浅酒窝映着满堂华彩,便如窝了一洼春水般。德静王妃见他们如此,终是舒心地笑了一笑。
今日原是为长者祝寿,教坊司的乐工们都只拣喜庆热闹的歌舞演奏,一时丝竹笙管齐鸣,场上十二个少年梳着小揪子,拌做仙童模样,各捧着一颗仙桃,且歌且舞为王妃上寿。那舞蹈既没甚看头,薛崇简便觉得锵锵锣鼓敲得耳朵疼,他眼睛随意向席上望,见除了一众武家亲戚,竟还有检校吏部侍郎崔湜。崔湜中进士后,原本只是个考功员外郎,因才华被张柬之赏识,将他安插于武三思身边,令他监视武三思的举动。崔湜看出皇帝对张柬之等人不满,竟投效武三思,替武三思谋划将五王逐杀,武三思立即将他骤迁吏部侍郎,检校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薛崇简见他坐在颍川郡王之子、修文馆直学士武平一身旁,俨然便是以武三思的子侄辈自居,不由便是冷冷一笑,一时又想到自己当初竟然还怀疑表哥对他有情意,当真是玷污了表哥。
他正胡思乱想,武灵兰捅了他一下,他猛然醒神,才见对面的武崇训已经站了起来,向王妃祝酒,连忙也拿起桌上金杯,同武灵兰一起站起,跟着说了几句祝词。王妃饮罢一杯,待各人落座,乐曲又换做了《万年欢》,王妃笑道:“这样老套的歌,他们少年人不爱听。阿甄'3'的文采在咱们武家儿郎里是最好的,去岁因为作诗还得了陛下的红花赏赐,不如给我们唱一首新曲吧”武平一笑道:“侄儿近日并无佳作,倒是学得了坊间流传的一首古风长调,词意绮丽缠绵,方才见到县主伉俪和谐,我拣其中一段唱了,应景凑趣吧。”武灵兰红了脸,用纨扇遮面,王妃大为欢喜,笑道:“快唱来。”
武平一以银箸击金杯,歌道:“寄语天上弄机人,寄语河边值查客'4'”,武平一少年英俊,歌喉清亮,虽无丝竹伴奏,歌声亦十分动人,堂上众人一时都静下来倾听。唯有崔湜的脸色微微一变,望了武三思一眼,却未曾言语。武平一接着唱道:“乍可匆匆共百年,谁使遥遥期七夕。想知人意自相寻,果得深心共一心。一心一意无穷已,投漆投胶非足拟。只将羞涩当风流,持此相怜保终始。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不把丹心比玄石,惟将浊水况清尘,只言柱下留期信,好欲将心学松蕣。”
薛崇简原本并未仔细倾听,但“投漆投胶非足拟”一句忽然钻入耳中,便不由留起心来,再听他唱出“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心中竟是如沸水煎煮般的酸热,一时李成器撩动水花的声音,李成器带着颤抖的低低笑声,竟和眼前歌声一起缠绕着,如游丝一般钻入他的耳中。这样缠绵的曲子,这样温存的誓言,只该让两个相互爱悦的人执着手坐在一起来听,否则便会让听歌的人对曲中的美满恋情生出嫉妒来,比离歌怨曲更加折磨人的心绪。
武灵兰听曲时一直偷眼去看薛崇简,见他面上似悲似喜,今日堂上火烛摇曳,在薛崇简半边面颊上披了一层暖色。武灵兰只觉这色彩,这神情,竟是与当日在篝火旁凝望他一模一样。他面上也是这般自己捉摸不定的淡淡笑容,那乌如琉璃的眸子里,也是这般自己永猜解不透的淡淡悲意。那悲意如霜雪利剑一般,斩断了她对婚后生活的憧憬。相怜相念倍相亲,这本是他们赌上性命挣来的幸福,却被薛崇简心不在焉地搁置一旁。她不懂薛崇简究竟有什么不如意,不懂为何他陪伴自己时间越来越少,乃至常常夜不归宿,不懂为何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像是望着自己身后某个不可知的所在。母亲劝说自己,薛崇简受太平公主宠爱骄纵,少年风流是人之常情。于是她的婚姻,成了在争吵与和好中循环的游戏,每每在她绝望的时候,薛崇简又会赐予她一些温情,如久旱枯草得了一两滴雨露,继续在回忆与幻想中存活下去。
武灵兰有些心慌地抓住自己裙带上的小小金盒,想要求证什么,只是黄金冰冷坚硬,全无一丝那人身上的温度。
武平一一曲唱毕,堂上众人纷纷喝彩叫好,武三思也笑道:“这曲子是何人所作?”武平一笑吟吟饮了一杯酒,才从容答道:“是昔日骆宾王的旧作,近日才有人谱了曲,在都下流传开来。”武三思面上一沉,都中人敢于传唱骆宾王的诗,当然是因为则天皇后已经驾崩之故,只是骆宾王曾经讥刺武家“性非和顺,地实寒微”,为武三思所厌憎,故而未曾于他昭雪。武平一拍拍崔湜的肩膀笑道:“澄澜兄,昔日则天皇后言道,骆宾王不用,宰相过也。若是此人能活到今日,修文馆中哪里还有你我的席位?”崔湜一张冠玉般的脸庞胀得通红,干笑两声,并未答话。
方才赞过好的人皆有些尴尬,武崇训忙道:“这般清唱有什么趣儿,让他们舞一套《绿腰》吧。”教坊司的内侍忙吩咐舞女登场,一时霓裳飘飘清歌袅袅,堂上众人赶忙恢复欢笑,便如冷却的柴禾重又浇油点火,复又腾起一派热闹光景,倒是比先前更加明媚繁华。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上堂,先行至武三思身旁跪下叩首,低声说了句什么。薛崇简见那内侍正是自己家中的,不由有些纳罕,却见武三思皱皱眉,沉吟一下,又微微点头。那内侍便走下来,到薛崇简身旁低声道:“二郎君,公主突然身子不适,请郎君赶紧回去。”薛崇简大吃一惊,忙道:“阿母怎么了?”那内侍道:“忽然有些头晕,将晚饭都呕吐了,殿下命奴婢来寻郎君回去。”
他声音虽不大,德静王妃却听到了,忙问:“这几日天气溽热,可是中暑了?我一向调养的那个家医还好,让崇训陪着过去看看。”那内侍忙笑道:“殿下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专程交待奴婢,不可惊扰了王妃的寿宴,二郎君随奴婢回去便可以了。”薛崇简站起来向王妃告了个罪,正要离席,武灵兰也起身道:“我与你同去。”薛崇简道:“你陪着娘就是。”德静王妃去正色道:“哪有家姑抱恙,媳妇却在外饮宴的道理,你们快快去吧。”薛崇简也不及多说,带着武灵兰匆匆退出去,在门外扶着武灵兰上车,他便上马直奔太平公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1。《论语·宪问》: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
磬是歌颂天下太平的代表,孔子击罄,一个卖菜的大爷先是说,这人有深意,继而说世道如此你丫还忙活个甚,该干嘛干嘛去吧。
2。李显即位后装模作样为武家诸王降了一次级,武三思的封号从梁王变成了德静王。
3。武平一,名甄,以字行,武后族,颍川郡王武载德之子,这是武家很另类的一个才子。
4。选自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那句“一生一代一双人”后来被纳兰性德借去,名声大噪了,看来还是偶像派的影响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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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四、自言歌舞长千载(中) 。。。
薛崇简带着武灵兰匆匆回到府中,直奔天平公主的寝殿,见太平侧卧于榻上,武攸暨坐在她身旁,正拿一把纨扇为她扇风取凉。太平听到脚步声,睁眼见到儿子,微微一笑道:“花奴回来了。”薛崇简扑到榻边,握着母亲的手道:“阿母哪里不适?”太平抚了抚儿子的头发道:“不妨,想是午后太热了些,方才觉得腹内一阵烦恶,吐过后又饮了一盏绿豆羹,这会儿已觉得安稳了许多。”薛崇简见母亲面色尚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