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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刺客立时从口子里奔出,直冲着中厅而来。
那头李瞬撂倒阻在他身前的一个,身形转动,几步穿插,一阵风似紧跟上脱身的刺客,利刃一晃而过,还不及细看,空中就一道血雾散开,落在稍后的那一个,顿时一声凄厉惨叫,划破晴空。
冲在前头那人知是同伴遇难,也不转头,手在怀中一摸,伸出一掷,却是“嘭”——
一声轰然巨响。
地面、窗框,都是剧烈震颤,脚下颠簸不稳,眼前迷蒙一片,耳中又是嗡嗡作乱,再辨不清天南地北。只觉鼻端是喘不过气的火药特殊刺鼻味,跟着满天满地的烟雾弥漫开来,呛得人涕泪直下,混沌不清。
“保护大人!”“快!”
迷糊中只听有人奋力大喊,声音熟悉。
袖子挥动,拨开呛人的烟雾,我蹒跚扒到窗口上去看,多少晃动模糊的身影之中,果然见着了新人——
张妈提着两把菜刀,带着她厨房的两个把式,虎步矫健,熊臂遒劲,数个刺客之间来回穿插,团身拼杀,不落一丝下风。
我一掌遮住了眼。
唉。
说实话,自从入了朝,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我府内有人。别说是景元觉这样的心思深沉的皇帝,就是普通的上位者,在朝臣的身边安插几个信得过的人物,也是理所当然。只是……
我怀疑过神秘的严管家,怀疑过赶车的小六,怀疑过马房的康头,怀疑过随身的拾翠,我还真的没有……怀疑过杀猪洗菜,水桶腰身的张妈。
而屋里,我身后的墙角,我一直以为最是深藏不露、锋芒沉蕴的大内高手,正抖着手、捧着茶托、低低缩成一团,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我叹了口气。
这也好,这也罢……
本是一石二鸟的计策,未曾想还惊出了景元觉潜伏在我身边的力量,这算不算,是一宗额外收获?
再去看外面的形势,已经十分的明白。李瞬带着剩余的禁卫和张妈带的人合成一圈,将里面所剩无几的刺客团团围住,越围越小。
我转过头来,唤了里面的人一声:
“严管家,你看,库房里的金疮药还……”
“苏鹊!滚出来!”
话说了一半被人打断,自然是不喜,尤其这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命令,傲慢、粗俗、无礼。我内心气愤,瞪住墙角脸色更白的无辜管家,哼了一声。
“滚出来,话无二遍!”
我在窗前站直了身体,冲着明显占了上风、一时休战合围的院内,冷着声质问,“来客不速,杀人惊主,却是败军之将,自报家门、伏诛于地还就罢了,又凭什么呼来喝去?”
院内一片静悄悄,只有我的声音,回荡一周。
此时霹雳弹的烟雾已经散尽,草木现容,院中藤架翻倒,假山缺角,是一地的狼藉。围站的人群中,李瞬个子高大,在其中露出脸来,却是面朝一方,油然担忧之色。
我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僵了呼息。
夕阳余晖里,一个蒙面的刺客押着个人站在西院的洞门下,架上一把寒刀,发出冷冷的青光,勒在那人颈项之间。
人质性命堪忧,倒也难得面容沉静,冷冷瞥着架刀在他脖上的刺客,像是探亲访友偏遇上挡路的匪患一般,不惧不怒,不喊不叫。
我知道他怕已气到了极点,才会露出这般话都懒得说的姿态。心里十二分的怪这人不守约定,说有危险赶了出去还非要唐突来此,又盯住他手上还稳稳提着的酒壶和兰草束,转不开眼神。
今日,上巳佳期。
苏鹊何幸……
能在生死危境,得一友人不吝安危,提壶携兰,前来慰藉?
……也罢了。
“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坦然开窗,翻出中厅,听得院里一片寂静。李瞬踏出一步,眼里皆是不赞同的神色,我偏过头,无奈之下,也只有愧对他多日的保护了。
摊开手,我走到洞门下老实站着,一眨眼的功夫,立刻有凉凉的刀刃换上领口。
“爽快。”
没想,还得了那名刺客的称赞。
我哭笑不得的点点头。低头,小心的盯着脖上的武器,准备随时跟着它的速度开拔,好免受破皮之苦。
“……小鹊!”
可惜方抬脚就顿了脚步,那刺客倒也慷慨,住了脚,容我回头一望。
这个其实憨厚之人,若是就这么直接走了,这些天难熬不提,纵使后来全然无事,想想,怕他日后也会自责不停……只是其中关节,又不能多少透露于他。
仗着角度的恰好,身后人看不到,我眨眨眼——
飞快的笑了一下。
张之庭当然没料到这出乎意料的调皮。他一时愣在那里,素来冷峻儒雅的脸上,透出呆滞的僵硬。
……只有心生奸计的时候,我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正是知道的。
而以往使性子做坏事,多能得逞,也不瞒他,这人从来纵容。只望如今……他也能明白一二,放下心来,不去自找那些徒劳的烦忧。
颈上的凉气重了些,显示刺客的耐心已到了尽头。
“走吧。”
我说。
退出宅院的路途因为李瞬的严令,没有半分的阻碍。一直到暮光里后院的巷里,看见了京畿卫远远过来不见尽头的火光,我才在心里生出好奇,想看看这剩余不到十人、几乎个个都浴血周身的刺客,怎么携我全身离去。
接下来的事却不免让人失望。
劫持我的刺客毫不迟疑的从怀里掏出了个扳指大的圆球,往前一掷——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连带他们自己人的尖利哭喊都淹没在漫天的尘埃中,砰砰落下的墙砖,也不知是哪一家的院墙倾覆。来不及震惊和趁机逃窜,身后那人掩住我的口鼻,颈后挨了沉闷的一痛,便在懵然中,陷入黑沉。
螳蝉黄雀'二' 总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这音,似乎就在檐下,似乎就在耳畔,时大时小,不断不绝,仿佛愈涨愈高的滔滔大水,压在人的心头上,堵得人难过,吵得人无法安眠……
醒来了。
没忙着睁眼,因为嘴里极不舒服的感觉,脖子后面难过的胀痛,身子摇晃的颠簸,都在提醒迅速转到现时的处境。
手腕和脚踝都被绳子绞了。口里大概是被塞了麻核一般的东西,又酸又涨,每积攒了一定津水不得不奋力咽下……难捱的痛苦。
眯起眼睛,露出一道细缝。这是一家马车里。不,不是马车……终于适应了黑暗,这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载货的牛车罢。和捆成麻花一样的我零散堆作一山的,是成匹的布帛和毛毯。
看样子是藏妥了,没有旁人看着。索性凝起目力,我向着头顶唯一微亮的地方瞅,是隐约的星光罢……静静洒下来,露出薄稀的皎光。只可惜窗子太高,我也不能轻易拱动身子,去看一看外面真正的情景。
究竟在什么地方……
自那之后,换到了什么时辰?
……只觉得腹内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头昏眼花,鼻子不知是受了火药的刺激尚存余涩,还是圈在羊绒棉绢里不习惯,痒得难耐。
正在默默寻思,外面突然传来光亮,骇然闭上眼睛,就听见有人搬动面前布帛后探头进来的声音。
“……不会被压死吧?”
“胡说,哪这么容易!”鼻端有人试探鼻息的微痒,然后消失。“瞧,好好晕着呢。”
合着眼睛,我在肚里鄙薄的摇头。看来无论大胆劫持我的歹徒是谁,也是人手有限,没能个个精明如斯啊。
“要不再好敲一下,防止他出城醒来……”
……
我的心里一片稍凉。
然后是叽里咕噜一阵听不懂的对话。虽然压低了声不大分清,也听出不是京城周边的语言,只不知到底是哪一座山头的刁民,如此晦涩难懂。
“好了!”
突然有人插入,喝断了车外的商量,顿时四邻一片安静。接着有人搬动布帛扩大了面前的空隔,一只手撑住我下巴,心里方一紧张,一只凉物就挨上了口鼻之间。
这般醇腻的味道……
是麻药。
清晨时分,车子平安通过了京城西门。
口里有麻核,身上有绳索,夹压在布帛之中,如何能站起呼救。眼睁睁,我就由着这辆牛车驮着,随着出京前往洛水救灾的庞大车队,施施然穿过了高大的城墙。
心里是难得的平静,不做无谓的挣扎,出了城,再相机行事也罢。只是仰躺在布匹间,满脑疑虑升华,反反复复回想的,尽是刚才的麻药。虽然及时屏息,并没有吸入多少,但那上好的药粉味道,错不了……还有那些恼人的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