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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数的也许只要向她丈夫问的一句话:
你还爱我吗?
——哎,你,还爱我吗?
每次想起这句话,这个问题,她就有一阵无由的悲酸,比风还冷,比雪更凉,比冰更寒,比寂寞更浓,比生命更长,比感觉更无由。
有一次,她在妆前画眉的时侯,他看到镜中的她,也许因为那一通轻纱般的晨光,也许是因为窗外有一只小鸟正全力唱出它最好的歌,他突然发现,这妆前的女子是这么的媚,还有想到一直以来都对他这么的好。
这使他匆匆来匆匆去灯蛾人世情怀中一次吃了一惊的艳——这惊艳却来自一直就在他身边朝夕相依而他忘了她存在的妻!
在那花园里刚绽开了几朵牡丹的晨光里,他又似两年前一样,情不自禁地替她画眉。她就趁有粉色的蝴蝶飞过柳梢的时候,按住他的手,把脸颊枕在他温暖的手掌里,问:“假如……假如……我们能有个孩子,该多好。”
前一晚,她已听到公公和婆婆要他纳妾的对话。
他停下了画眉的笔:“别耽心,我们还年轻。”
“要是……万一……”她敏感得近乎伤感的向上望去,哪儿有她丈夫高挺的鼻梁;在那个挺直的鼻梁下,有着外人不常见也不易见得着的傲笑,她以前却是时常看得到。因为她觉得笑得好看的男孩子几乎已死光了(至少在她所认识丈夫所介绍的那一大群人中一个也见不到)所以她特别珍惜他的笑。“万一……我们没有孩子呢……?”
隔了半晌,张侯放下了眉笔。
“不会的,”拍拍她肩膀,“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然后放下了她,走出房去。
直到那步出房门的声音与那支眉笔终于从妆台上滚跌落地的奇書網電子書声音同时响起时,梁任花已完全明白过来了。
要做好张夫人,就得要为张门生孩子。
明白了这一点,她心中反倒没有什么是飘忽的了,只多了一种如死般的寂寞。
直至她丈夫这一次出门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从一些细微到逐渐明显得迹象:
可能有喜了!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丈夫(她丈夫照样在外龙争虎斗着没回来),这时侯,却闯进了这样一条汉子进来!
不想伤害她的温柔
她很快就发觉对方不想伤害她,而且还有一种不忍心害她的温柔。
这些日子以来,由于丈夫的冷淡,使她自己觉得自己青春已逝,年华不再,所以她不敢再做灿烂的笑,不敢作惹人的爱娇。而今,她看见这男子一见着她就手忙脚乱、神魂颠倒,她就知道自己那些以为已经逝去的,却还是在的;而且,她甚至觉得这个叫韦青青青的汉子还千方百计让她感觉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美丽、并拥有这样颠倒众生的魅力。
入夜了,他竟然高声叫人送食物进来。
外面的人大概是因为“投鼠忌器”吧,一一如他所嘱,叫翠儿送进来。
他拿着食物的盘子,鼻子用力一嗅,即先端给她吃。
“我不饿”她淡淡的说。
“可是你不能不吃一些。”韦青青青道:“你放心,没有毒的,我嗅过了;有毒,我都一定会闻得出来。”
“难道你的鼻子是狗的么?”她听了好笑。
“嗳,”他摸摸他的鼻子,煞有其事的说:“也许是因为我小时侯常跟野狗抢吃之故,不小心,把它们的鼻子换过来了。”
一句话,便可听出他有段坎坷的少年时。
“不要伤害他好不好,”她看看他的狼吞虎咽,忽然很诚挚的说:“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嘴里还啃着一条鸡腿,兀然,顿住,半天才说:“只要他肯放过我。”
“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不然你也不会冲得进这里来;”她说,“可是,你冲得进来,为何闯不出去呢?”
“我说过,我来此地,为的是要见大师兄——到现在为止,大师兄仍没见着;”他吮着手指,津津有味,像是在酒楼上大块朵颐一般,“此外,我要闯破他们的包围,难免还是得要拔刀——我的刀只有一招,叫作‘千一’,即是把‘斩经堂’的绝学全融为一招,可是,这一招既出,杀人还是伤人,连我也控制不住,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控制不了,但我也不原意滥杀无辜,甚至也不愿伤人。”
他想用蚊帐揩手,后来觉得这样不好,又想找那桌上那刺绣了一半的腹围来揩去手指上的肥腻,但又觉得这样更不好。情形很尴尬。梁任花丢给他一块没用得旧布,才解了他的围。他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酒,精神还是愉快的,但眼神仍然很忧郁。陡地,他大喝一声:“从西苑潜进来的三个人,再不出去,我可要不客气了。”
梁任花立即听到衣袂掠过围墙外去的微响。
“所以,我才只好在这儿等大师兄他回来,”这汉子才把刚才说了大半的话接完。“请师嫂不要见怪。”
“好,那你等他吧。”梁任花对这不速之客无可奈何,赌气的道,“我累了。”
韦青青青立刻走开一些。
走到门槛处,蹲坐下来。
“大嫂请自便。”
梁任花仍是有些不放心。她虽然也是闯过江湖的女子,对方说来也不是什么外人,但叔嫂之嫌,男女之防,总是不便。但她身体里像还有另一些生命在消耗她的精神、她的力量,她不得不休息。
她每有上床,却坐着支颐睡去了。
第二天给鸟惊喧吵醒了。不知是什么鸟,像报仇似的展开喉咙,像要赶走寒冬肆威似的。她一醒,就觉得冷,打了一个寒噤,就发觉披在自己肩上的袄袍。
那大汉就在槛边,紧闭着双目,原来他的睫毛是很长的,有一阵微颤。原来在他身上的披毯已不在了,梁任花觉得有些歉意,又有些赧然。
她看了他一会儿,晨光透过藤架的影子,轻柔的拂照在他粗犷的前额上。她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他前胸衣襟焦裂了一大片,那显然不是灼伤而是给一种极厉害的掌功震伤的,那种伤一定深入肺腑。甚至能教五脏易位;不过,她回忆昨天的相处和对话里,这汉子一点也不让人感觉到他的负伤。
于是她去柜子那儿去找金创药。
她找药的时侯,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一直看着她找药时的各种灵巧的动作和眼神,眼神里有着连他也不可置信的深情。
她忽然觉得有人注视她。
她回过身来,就看见他的眼神。
“你醒了?”
“我今天要走了,”他徐徐站起来,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对不起,谢谢你,打扰你了。”
“你不是要留到大师兄回来跟他说话吗?”她奇道。
“本来是的,”他喃喃地道:“可是,我没仔细想过……这样子,对你总是不大好……”
“也没什么……”声音很小,可是样子却是很坚定的表示不在意、不在乎的,就似韦青青青表示要走的心意一样坚定。
“但总是对嫂子不大方便……”话未说完,外面已有人放声大喊:“是我啊,小韦,韦师侄,我来了。”
韦青青青喜容一展:“是他!”
梁任花奇道:“谁?声音好熟!”
“‘捉影客’楼三师伯,”韦青青青喜悦里带了点防针刺指般的审慎,“我请他来主持公道的。”
“捉影客”楼独妙和“捕风叟”解严冷一起走了进来。
“韦师侄,”解严冷呵呵笑道:“看来,你对我有一些误会。”
“听来,”楼独妙也说:“昨天晚上你们真有一场误会。”
“误会?要真的误会,也是一场要命的误会;”韦青青青也步出“报应廊”,向他请来澄清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冤屈的三师伯道,“昨天晚辈几乎就命丧在这里。”
“这里面有些关节,是需要解释的……”楼独妙沉着也沉重地道:“你血气方刚,要稍安勿躁……”
这时,梁任花也姗姗步出,盈盈一幅,“小妇人向两位请安。”
楼独妙注目一凝,瞪着正在韦青青青身后的梁任花失惊也失色地叫道:“总堂主夫人,他把你怎么了?!”
韦青青青一听,一惊,回首。
楼独妙左手中、食、无名指同时射出三口“幻影神针”,右手食、中、无名指闪电般扣向韦青青青的脖子!
解严冷也同时发动了。
他的手如刀锋。
出手掠起一阵刀风。
他眼神也如刀。
他要一刀切断韦青青青的腰——要是一刀切不断对方的腰,他显然也不介意只要这一刀能割下对方的头!
韦青青青霍然回手之际,因为太关注梁任花而分了心。
三枚“幻影神针”,没有风声,没有形体,只有感觉到三个细小的死亡的影子,已经逼近,已经逼得极近,他在刹那间,身子像一条鱼在布满荆棘的沙岸上一颤一弹,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