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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至少告诉我,为何要这麽做?」顾长歌哑然,心灰地问道。
尉迟律一听,便知顾长歌一个字也没有相信自己,在绝望中悲愤欲狂,吼道:「滚!你滚!」
顾长歌无言以对,哀伤而沉默地回望他,似是在等待对方改变主意,然而良久也未能等到,只得沉痛敛眸,接著默然站起了身。
他背过身去,那是别离的前奏。
「律,何苦将自己逼上绝路?」顾长歌仙白冷漠的背影凄绝一叹,浑身沐浴著深深的倦意,却仍是拖著最後一线希望踌躇不决,「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尉迟律茫然抬首,那一身仙白就著小窗洒入的雪光眩了他的眼,将顾长歌的背影拉映得好远好远,即便伸长了手也再不可及,他知道,这个他所怨恨的人要永远离开自己了。
那般决绝地离开、那般不留馀情地离开。
「有……若有来世,但求不识你顾长歌……」他後悔了,他後悔依恋上这个叫顾长歌的男子,让他得到了世上最美好的温情,然後冷冷地收回一切,让他明白了世间真正的背叛。
被背叛的恨,将他伤得恨不得死去。
错了,是他错了,错在他当初竟有了这个人会永远相信自己的奢想。
顾长歌孤淡的背影微震,僵凝了好久,却没有回首。
须臾,石门重重一关,终是离开了。
☆、〈雪月歌〉61
这一夜,无星无月,触目俱是漫天白雨翻飞掀卷,绵绵密密,如一袭狂然窜流的瀑布。
这场深寒的暴风雪来得突然,敲打著雪月峰上孤然而立的七重楼塔,拍灭了廊上一路的烛台,整座楼塔好似摇摇欲坠的老人似地,失却昔日的平静安详。
白衣男子神色漠然,眼中如一潭死水般无喜无悲,仙白身影在东厢一间房外笔直跪下,不时有雪沫刮入檐窗挥落他身上,那雪花彷佛变成刀子般划开人的肌肤,寒气入骨。纵然男子的护体心法已然练到极高的第四重境界,暴晒在如此寒雪中也是要觉得冰冷。
如此天气,如此时分,峰内弟子早该睡下,然这男子仍跪著,几个师弟妹在旁边劝著、求著,就是求不到男子的半点动摇回头,对周遭的所有事物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三日夜过去,风雪依然未止,男子也未动分寸。
「大师兄,你这是何必呢,为了那个人……」
「大师兄,师父的伤才刚好,你也得顾著身子,不然谁来照顾师父啊?」
「大师兄,快回房吧,有什麽事明天再好好跟师父谈嘛!」
蓦地里,门扉被咿呀一声拉开了,杜十方淡著病容,披著一件貂皮大氅,狭长的眸微微眯著,正好掩去眼飞快闪过的得逞邪光,随後即被一层温厚宽容覆盖过去。
「你们都先回房去。」杜十方等一众看热闹的弟子摸著鼻子散去後,站到顾长歌半跪著的身影之前,「长歌,你给我起来,你忘了那个孽徒对掌门人、对为师都做了何等丧心病狂之事了麽?你身为整个雪月峰的大师兄,莫教为师、教一干师弟妹失望才是。」
「弟子不敢忘,只求师父看在徒儿份上饶他不死。」
「如此说来徒儿是原谅他了?弑掌门人、伤师重罪,如此深仇,都不顾了?」
「……师父。」顾长歌急急抬眸又匆匆敛下,乌黑瞳眸深处泄漏出无底的伤痛,彷佛要将人沉溺般地深邃,「徒儿不原谅他此番作为是一回事,可他终究是跟了徒儿七年的师弟,徒儿如何能够硬下心肠看他丧命?徒儿不肖,倘若师父看得起徒儿,恳请师父对他网开一面,此後徒儿与他兄弟情尽,再不会为他开口求情半句。」
「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把那孽徒交给你,把你变得都不像是昔日的你了。」杜十方听似宽和地重叹一声,「也罢,为师向来是疼你的,那厮也是你亲手捉拿的,也难为你了,为师也不该让你伤心难过才是。既如此,便免他一死吧,明日你亲手将他逐出峰外。不过,如你所说,往後若有个万一,你得记住他不再是你的师弟。」
顾长歌一怔,苍漠面容有一瞬的崩瓦,「多谢师父开恩,弟子今後定当报答。」
「放心,会有你报答的机会的。」杜十方突兀地轻笑了一声,眸目眨动著一丝幽邪诡笑之光,快速得让人抓不住,顾长歌自然也是看不见的。
暴雪欲狂,此刻顾长歌心中,只馀一片凄冷,漫漫拂过满地霜寒。
一遍遍、一遍遍,尉迟律在地窖的一句句决绝之语忽然全数涌出,心中有一块柔软之处彷佛死去一角,丝丝片片地枯萎,褪尽了颜色,褪尽了生命。
『我忘了。你如今才来,我什麽都忘了。』
『师兄?不,我没有师兄了。顾长歌,由你不再信我的那一刻起,你我便是陌路人了。』
『你走吧,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尉迟律的命,等你来取。』
『若有来世,但求不识你顾长歌……』
自己到了必须割舍的一刻才体认到,原来尉迟律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顾长歌深深敛眸,敛去眼中只有自己感受到的悲痛。
一切始於雪月峰,终於雪月峰。
尉迟律还记得七年前第一次穿过这块寒雪极地的情景,他耐不住寒气倒在雪泊中,一个人将他抱起、放在怀里温温煨著,他以为那就是一辈子,然而当时年幼的他并不知道一辈子比他想像的要长得多,而人情太短促也太脆弱了,就连区区七年也熬不过便烟消云散。
在同一个地方,顾长歌说,此生对他,不离、不弃……
今日回到此地,人情却已翻变,说著温柔誓语之人,早就离弃他而去。
命运几番轮转,从无到有、从得到再失去,像是顽皮地开了一场玩笑似地,终究、还是回到原点,他还是那个不被任何人疼爱的孤儿。
雪沫横飞,在他眼中漫天狂窜,将他的视线吹得缭乱无章,好似七年的回忆在他眼前被切割成碎片,分开一截又一截,丝丝残缺、丝丝沧桑,直到再也找不到半块完整的曾经,方随著这场风雪席卷消融,没入再与他无关的未来之中。
「快走啊!还看什麽看!」身後响起一阵不耐的催促,往他背上狠狠一推。
「别碰我。」尉迟律咬牙回睨,满脸俱是阴寒。
「你、你跩什麽啊!你这种人简直是雪月峰之耻,看就连大师兄也不认你了,真是活该!」压制著著尉迟律的弟子畏怒於他的态度,心里对於他逆上弑师的恶行很是不齿,根本不愿意把对方当师兄看,肆意地落井下石。
「大师兄?我可不认识这个人。」尉迟律冷冷地道。
那日他说过他的命顾长歌可随时来取,没想到,顾长歌真要来取了。
尉迟律被推攀上雪月峰顶的雪阶,手铐脚镣敲响出铮铮尖响,明明一身狼狈,偏生那冷傲沉静之姿气态慑人,眼神也晦暗得吓人,竟全然不似套了枷铐之犯,对即将降临之罪罚不惊不问,生死置於度外般地无所畏惧,昂然笔直地站在那里。几声叮响,他手上脚上的铐镣全数被解落。
一抹仙白静立於孤崖上,顾长歌一身白衣随雪掀飘,孤绝如仙。
☆、〈雪月歌〉62
夕照西下,一抹霞红涂上翩翩白袂,恍若鲜红的血。
尉迟律只觉这身影刺目得紧,他对眼前此人,情至义尽。因著杜十方的威胁而放弃所有,是因为仍然疼惜顾长歌的性命,这是他最後能为这个人做的。
可他无法原谅、顾长歌从一开始就选择不相信而放弃了自己。
既如此,那他七年来的依偎、最後的拚死保护又算什麽?
他隐约感觉到那仙白身姿浑身挥散出的沉痛气息,穿透重重雪沫四散而来。那双眼淡漠如常,彷佛去除了一切记忆、一切情感,踏过七年依偎,尽忘前尘。他并没有转过来看自己,而是远远落在一方红霞,看那天际徐徐暗淡,无有唏嘘,只是淡淡地看待日夜变迁。
曾几何时,那一双淡漠眉眼被温柔宠溺所取代,成为尉迟律以往念起顾长歌时的脸容,以至於他几乎要忘记,顾长歌本是这麽一个冷淡无情的人。
只怪他太渴望爱而盲目沉溺,不曾看清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高估了自身、输得彻底。
「……顾长歌,你下了决心、狠下了心,要取我的命以安掌门人在天之灵了?」尉迟律甫开口便是阴厉,与往日恭敬讨好之态差了何止千里。
顾长歌淡然敛眸,那凄楚眸光照掠过尉迟律的方向,却又匆匆别开。
「你很伤心?也是,掌门人一命、杜十方一剑,够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