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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奚吾不在的时节,李继周闲下来摇着铃铛走街串巷做铃医只带两个小童,一个小白,一个小灰。名字听起来颇像一对兔子,两个小家伙的脾气可半点不像兔子。
先前李继周贴身一切事务都要他两个服侍,现在却通换做了奚吾,连侍弄药材也不叫他两个伸手,他两个只得去跟洪景做事。眼瞅着奚吾跟在李继周身边出出进进,不免醋上心头,暗地里泼翻桶水、饭里撒盐、衣服里塞虱子之类的事情做了无数。
奚吾当真好脾气,每次发现了无非微微一笑,该做什么做什么,权当他两个不存在,更弄得两个小家伙成天气鼓鼓一肚子不平。
幸好洪景在恭州城开个药局,平日里事务繁多,经常会带两个小童进城,两个面人一盏糖水塞在手里,小家伙就会暂时忘掉对奚吾的一肚皮不满意,便又在暗地里悄悄嘀咕——先生叫我两个跟着洪先生做事竟还是很体贴的,心中该仍是喜欢我两个多些的罢。
奚吾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觉得两小童也是孤儿,却仍是一派天真烂漫,自家与他们相比,倒是远远不如了。想阿娘当年虽癫狂,毕竟还在身边,且家中原本殷实,邻里又仁厚,不欺他年幼,各样簪环首饰家什字画慢慢典卖,尽够他那些年花费,虽吃穿上马虎些,倒也不曾狠饿过肚子。阿娘故去后,便得子文收养在府里,也是衣食无忧,自家却镇日里自怜自艾,总道天下只自家一人最苦,当真好没出息。
这些时日,他除了应付小童们层出不穷的捣蛋,便是做各种家事,然后便是背书练拳。练拳也就罢了,倒是背了一肚皮医书,其中着实颇多疑难难以索解。问师父,师父只说先背下来,日后自然会明白。他又没这个胆子跑去问李继周,只好借着
29、争执 。。。
跟在李继周身边的机会,仔细揣摩师祖的手段。
李继周与人诊病时从不藏着掖着,坦坦荡荡任他在旁边观看,且用药施针通常没甚么出奇之处,每常用些极平常的药,却均见奇效。当时奚吾不明所以,事后结合病患所处的环境、病患体质及他素日的吃喝习惯细细想来,那些方子着实暗含着相生相克的道理在里面,绝非偶然为之。
怪道师叔祖盛名多年,这种种看似普通的手段,实实在在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只是要练就这等本事,天资、机遇与苦学便是缺一不可。现如今李继周与他这个机遇,也赞过他有天资,所缺的,无非多年寒暑之功,要一蹴而就却是绝无可能。
奚吾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总惦念着子文,思念到极处,便恨不得快些出师,好去寻子文。
不晓得子文被提到京,最后究竟受了甚么样的处置?他现如今日子过得怎样?
天高路远,音讯断绝,空下来的时节,心中便被相思塞得满满的,心中的那个人面目一日比一日更清晰,二人相处时各种点点滴滴都一一回想起来,只觉得半腔甜蜜半腔心酸。
子文说:你信我。
他信了。
再不考虑甚么退路,不考虑甚么离开,只是想着,他说:你信我。
子文那样一个人但肯说这样一句话,这便是承诺,便有千钧重,绝不会反复,也反复不得。
于是,他全心全意地信了。
临走那几日,他二人夜夜连榻而眠,午夜梦醒,颤抖着伸手过去,便立时被子文微凉的手紧紧握住,他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子文的心中是有他的。
至于子远……奚吾用力将心中这点墨迹抹去,子远已然是过去的事情,子文心中现装着的,是他。
他按住胸口,压下胸中那跳动到慌乱的一颗心,在心中大声重复着子文那句话——此生决不负你,你信我。
这样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是又一年的春天,这一日,便恰好李继周不在家的时节,草堂却来了个甚为奇特的病人,让奚吾一下子慌了手脚。
说来这病者甚是可怜,她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只身一个拉扯独养儿子长大,靠一大早去城里走街卖甜水过营生,村里人便都叫她水娘娘。好容易儿子长到了一十四岁,前些日子去山中拾柴的时候遭狼咬烂了肚肠,死于非命。同村的相帮抬了尸首回来,那水娘娘只望了一眼,哭都不曾哭出来,登时便晕了过去。待掐人中灌姜汤救过来,却从此失心疯了一般,镇日里木呆呆地,逢人便说她那早死了许多年的夫郎在京中做大官,现接了儿子去享福,过些日子还要接自家同去享福。但有人
29、争执 。。。
与她说句实话,她便伸出手爪扑上去死命地抓,喊着人家欺心,做谎骗她妇道人家,定是不存好心。这样闹了几日,便有一回手重,抓伤了村长家的婆娘,那婆娘不依,撒泼打滚要赶水娘娘独个住到山里去。村长倒也明理,不怪她,还着人送她来这里求医,宁愿自家出钱,只求大夫治好她这疯病。
那水娘娘送来时倒也安静,不想进了草堂门,打眼见了奚吾,却立时疯虎一样扑过去,一径喊着:“大郎!大郎!”
那村里来的人尴尬,用力扯开她,对奚吾陪笑道:“水娘娘这几日越发不好了,见个面相年轻的就扑过去喊‘大郎’,小大夫莫怪。”
奚吾只说“没事,没事”,心思却全然绕到了水娘娘身上去。
她那样的神态,那样的目光,那样的痴迷,却与阿娘当年何其相似……
他伸手扶住水娘娘坐在病室的白板床上,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不慌,我在这里。走了这许多路,你可要吃杯水?”
水娘娘痴痴呆呆望着他,十根枯瘦的手指牢牢扯住奚吾的袖角,不停地重复:“大郎……大郎……你回来接阿娘了么?大郎……大郎……你回来接阿娘了么?”
奚吾心中蓦地一酸:“阿婆先在这里歇下,大郎这便要过来接你去享福了。”
水娘娘一下子扑在奚吾身上,抹着泪哭道:“他们都道我儿死了,只你是明理的,晓得我儿早晚要来接我享福去!”
李继周一向脾气大,看不顺眼的病患怎样也不肯诊治,送水娘娘来的几个人原本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此刻见李继周不在,那个小大夫却一副热心肠,晓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对着使了个眼色,便忙不迭告辞,连诊金都不曾留,一溜烟地都走掉了。
待李继周回来,见草堂里多了个时刻泪汪汪跟在奚吾身边的妇人,问清缘由,不由得大发雷霆:“我几时说过你可以收病患来着?你有这个本事治么?没本事治,只凭一股子热心肠收了,人家便把全副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末了你没法子治病,再说不能也晚了,比之从不曾收治更让人心寒,你可晓得!”
奚吾红着眼恳求道:“师祖天大本领,便想法子治好她罢。”
李继周火气大得能冲破天:“老子凭甚么给她治!一文钱诊金都无,又是你收下的,你自家治去!老子不与你收拾烂摊子!”
奚吾登时愣住了,脸一下子涨红,忍不住大声问道:“医者不是父母心么!她这样可怜,为甚么还要斤斤计较甚么诊金?何况,送她来的人又没有说不付钱?只是这次忘了给罢了。”
李继周冷笑一声:“医者父母心?父母养儿还能防老,医者养着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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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却要吃西北风过活不成?甚么狗屁父母心,老子与人收钱诊病,这钱挣得堂堂正正毫不亏心,凭甚么要老子做白工?施仲嘉那小子只顾着哄你欢喜,送钱与你玩舍药的把戏,却养个甚么都不晓得的傻子出来!”
他怒气冲冲走出病室,只把门摔得山响,在门外远远甩下一声:“自家的事自家担,要做大丈夫,就不要总想着倚仗他人!”
那声音大极了,嗡嗡响在奚吾耳边,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水娘娘在李继周进来时便吓得躲到了奚吾身后,揪住他衫子只是发抖,此刻听得人走了,方小心翼翼探出颗头来,认真问道:“你要不要吃盏甜水?”
作者有话要说:水娘娘这病应该是急性应激障碍,简称A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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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初诊 。。。
奚吾素日里性子是极柔顺的,等闲不与人有甚么争执,但能忍的,便都独个忍下了。今番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