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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不是为了杨铮头痛,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头痛,只因为他晚上喝的酒现在巴经快醒了,晚上他喝得真不少,“中原镖局”的总镖头“宝马金刀”王振飞虽然因为要赶到牡丹山庄去买马而没有亲自押这趟镖,可是押镖的五位镖师也不是好对付的。
他以掌中一对跟随他已有三十年、陪伴他出生人死至少已有两三百次的“刀中拐”,和他十五个死党并肩苦战了大半个时辰,折损了六个人后,才总算把这趟镖劫了下来。
只不过这还是值得的,一百八十万两雪花花的纹银,已经足够他舒舒服服地度过余年了。
他已经有五十六岁,把这笔银子送回老家后,他就准备洗手不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享受几年。
倪八太爷是蜀人,喜欢坐“滑竿”。
两根竹竿间绑着张椅了,用两个人抬着走,就叫做“滑竿”。
坐在滑竿上,又舒服、又通风,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顾到,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后面那—连串装满了银子的大车。
押车的都是他的死党,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虽然他相信在这条路上绝对没有人敢来动他,但行动却还是很谨慎。
他用这种独轮车来送银子,就因为这种小车子最灵巧方便,走在道上也绝不会搔扰到别人。
这种车子是用人推的。
骡马有蹄声,人没有,骡马会乱叫,人不会。
他很放心。
天已经快亮了。
倪八太爷坐在滑竿上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偶然回过头,忽然发现后面那一长串独轮车好像短了一截!他数了数,果然少了七辆。
在最后押车的“铜锤”也跟“野牛”一样,是他从滇边苗疆里带出来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出卖他。
银车怎么会少?
倪八太爷双手一按滑竿上的扶把,人已飞身而起,凌空翻身,脚尖在后面第四辆独轮车推车夫的头上一点,刹那间就已踩过八个车夫的头顶,竟在人头上施展出他傲视江湖的“八步赶蝉”轻功绝技,掠过了这一长串银车,到了最后一辆。
后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可是在最后押车的“铜锤”已不见了。
在铜锤前面押车的是成刚,今天也多喝了—点,根本不知道后面发中了什么事,看见倪八太爷满天飞人,才赶过来问。
倪八太爷什么话都不说,先给了他两个大耳光,然后才吩咐他:‘快跟我到后面去看着。”
月落星沉,四野一片黑暗,黎明前的片刻总是大地最黑暗的时候。
后面还是没有一点异常的动静,听不见声,也看不见人。
可是路旁的长草间却好象有点不对——风吹长草,其中却有一片草没有动。
因为这片草已经被人压住了,被八个人压住了。
七个车夫已经被打晕。被人用四攒马蹄绑住,嘴里都被塞上了一枝只有公门中人才常用的铁胡桃,在最后押车的“铜锤”已经被人用一根牛筋索从背后绞杀。
倪八太爷反而镇静了下来,只问成刚:“刚才你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
成刚低头,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他一直都不太清醒。
倪八从车夫嘴里掏出一枚铁胡桃,四下张望,不停地冷笑:“好,好快的手脚,想不到六扇门里也有这样的硬角色。”
成刚终于嗫嚅着开口:“听说这里的捕快头儿叫杨铮,手底下很有两下子。”
倪八皱眉:“难道连孙如海和“野牛”两个人都对付不了他?如果他真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现在只怕已经绕到前面去对付我那顶滑竿去了。”
成刚变色:“我去看看。”
倪八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说:“现在赶去恐已太迟。”
他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虽然已中计遇伏,头脑仍极清楚,判断仍极准确。
就在这时候,车队的前面已经传一声惨呼,是巴老秃的声音。
巴老秃也是他的得力属下,是在前面押队的,此刻无疑也已中计。
倪八居然还是神色不变:“巴老秃完了,黑鬼、黄狼、大象,三个脾气毛躁,一定会急着赶去,杨铮一定会先避开他们,转到中间去对付彭虎。”
“我们去接应他。”
“我们不去,我们哪里都不去。”
成刚怔住:“难道我们就站在这里,眼看着他杀人?”
倪八太爷冷笑:“他还能杀得了谁?只要我不死,他迟早都要落入我的手里。”倪八冷冷地说:“他的目标是我,我在这里,他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送死的。”
风更急,月更黑,成刚忽然觉得一般寒意自脚底升起。
他终于明白倪八太爷根本不在乎,就算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死党也一样。
车子反正走不了的,车上的银鞘子也走不了,只要能坚持到最后擒杀杨铮,银子还是他的,分银子的人反而少了,他又何必急着去救人,消耗他的力气?
他当然能沉得住气,只要能沉住气在这里,以逸待劳,杨铮就必死无疑。
成刚的心也寒了,可是脸上却不敢露出一点声色来。
他忽然又想到,就算杨铮不下手,倪八自己说不定也会对他们下手的。
如果没有人来分他这—百八十万两银子,也没有人知道这秘密,他以后的日子岂非过得更舒服?
倪八太爷已拿出那对寸步不离他身边的“刀中拐”。
一把柳叶刀,一把镔铁拐。刀中夹拐,拐中夹刀,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一攻一守,攻守相辅,正是倪八太爷威镇江湖的独门绝技。
他将铁拐夹在胁下,用手掌轻拭刀锋,眼角却盯在成刚脸上,忽然问:“你是不是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成刚一惊,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黑暗中不时传来惊喝惨呼,倪八却好象完全没有听见。
“如果你心里认为我是借刀杀人,你就错了。”他淡淡地说:“这些人跟我多年,如果连一个小小的捕头都对何不了,我们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
“是。”成刚低着头说:“我懂。”
“可是你不同,你跟我最久,只要能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会有你好日子过的。”
“是,我懂。”
倪八太爷笑了笑:“你懂得就好。”
他右手握拐,左手挥刀,刀光逆风一闪,忽然大喝:“杨铮,我就在这里,你还不过来?”
车队已散乱,呼喝叱咤声却少了,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面对倪八厉声道:“姓倪的,你的案子已经发了,快跟我回去吧!”
“你就是杨铮?”
“嗯。”
倪八冷笑:“对何你这种人,也用不着我八老爷亲自出手,成刚,你去做了他。”
成刚立刻反手抽出一条竹节鞭,挥鞭扑上去。
他不是不明白倪八的意思,是要拿他当试刀石,先试试杨铮的功夫。
但是他怎么能不去?
倪八太爷握紧刀拐,眼睛盯着对面这个人的双肩双腿双拳。
只要能看出这个人的出手路数和武功招式,成刚的死活他也不放在心上。自从他被人出卖过两次之后,也就已学会这一点,只要自己能活着,能活得好些,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死活?
就在成刚身子扑起时,左面草从里忽然有“噗”的一声响。
石面草丛里被打晕了的车夫中,忽然有个人翻身滚了出来,却乘反手打出三根弩箭,打向倪八身上面积最大的胸膛。
倪八人爷虽然料事如神,也没有料到这—着。
他大吃一掠,可是虽惊不乱,身子忽然直直地凌空拔起,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施展出最难练的“旱地拔葱”绝顶轻功,避开了这三箭。
假扮车夫的捕快还往前滚,倪八想改变身法扑过去。
可是就在他凌空换气时,后面忽然有个人豹子般窜过来挥拳痛击他的腰眼。
这一拳没有打空。
身轻百战、老谋深算的倪八太爷,终于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被一拳打翻在地上,—口气几乎被噎死,几乎爬不起来。
但是他一定要爬起来,否则对方再跟过来给他一脚,他就死定了。
他勉强忍耐住气穴中针刺般的痛苦,用铁拐点地,勉强跃起。
一个瘦削黝黑沉静的人就站在他对面,用一双豹子般的亮眼看着他,而且还告诉他:“我才是杨铮,刚才你弄错人了。”
倪八满嘴苦水,却连一口都没有吐出来,反而笑,大笑:“好。
我佩服你,是我错了。”他和笑声嘶哑:“我不但弄错了人,而且低估了你,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诡计多端的小人。”
“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杨铮说:“只不过有时候我确实会用一点儿诡计的,该应用的时候我就用,能用的时候我就用。”
“不能用的时候又怎么样?”
“不能用的时候我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