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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遥远。
紧接着,又是一个炸雷轰然在谢仲麟头顶暴响,震得他一阵心悸,环顾四周,年轻人冷峻而坚毅的目光停留在少年所在的那处房屋,急风骤雨中,仿佛夹杂着一声无声的叹息。
“开坝!”
随着这一声令下,坝中蓄水沿着被掘开的堤坝奔腾而下,果然如少年预计那般,远离了泄洪槽,似出笼的猛虎瞬间吞噬了下坡的村落,被冲垮的屋舍卷起的尘埃漫起冲天的黄雾,而那倾缸倒河似的坝水夹裹着破碎的砖瓦残檩,又以不可阻挡之势滚滚向山下涌去。
现场不少村里人都蹲在坝上哭出声来:
“我的宅子!我的田!”
“我娘、我老婆孩子还在山下!”
而蒋老亦是满面水光,雨水打在脸上,早已和泪交融成一片。谁能料到,他此趟过来看望自己女儿女婿外孙,竟会遇上这样一场大灾祸。而且,还搭上了那位少年一条性命……
风刮得天摇地动,密集的雨线更是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抽打着世间万物,不单单是他,便是连谢仲麟眼前亦已是模糊一片。
发生这样的意外,叫他回宫如何面对褚云重?便是救活万人又如何?终究是他亲口下令葬送了宗赫的生机。风雨密集地敲打在他的心上,似锥如箭,只留下一片百孔千疮的伤口。
21。 爱别离苦
宗赫才找着躲在漆素木盆架下瑟瑟发抖的小宝,巨浪般的大水已是轰鸣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少年急中生智,将小宝抱入墙角一口装着冬天被褥的樟木箱中,匆匆扣上铜插销,大水已经灌进了屋。
原本温柔平静蓄在大坝内的水,一旦挣脱了束缚,便一下显露它狰狞的面目,铺天盖地般涌来。瓢泼的雨声、隆隆的雷声和房屋倒塌的可怕声响在少年耳边纷乱喧嚣,又随着他的身子被湍急的水流淹没而嘎然而止。
好在宗赫在海边长大经历风浪无数,此番亦早有准备,便在数尺高的浪头冲过来的刹那深吸了一口气,而他的手,依旧紧紧拉着樟木箱的铜环。被卷入水底的时候脑中似乎一片空白,无法想太多,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坚定的意念,那就是要救活这个孩子,延续他年幼而又鲜活的生命。
混浊的洪流在夹裹着飞沙走石的狂风中如万马奔腾泄流而下,巨大的水流沿着万贺山一路肆虐逞威,连参天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飞禽走兽更是鼠窜狼奔,然而却依旧逃不脱被洪水无情吞噬的命运。
水流太急,也太浑浊,宗赫睁不开眼睛,只能靠着感觉身边水流的变化躲避一些树木兽尸的撞击,任凭他身子柔韧灵敏,依旧因着水流太急被撞得七荤八素。几次三番手腕打滑差点将那藏着小宝的樟木箱子脱了手,都被他又咬着牙硬生生的又拽了回来。
待流水之势没那么陡峭,少年便拼尽全力托扶着木箱浮出水面,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宝?小宝?”
“小哥哥……”樟木箱中传来小孩惊魂未定的细细哭声。
知道小孩无事,宗赫心头不由得骤然一松,忙嘱咐道:“别哭,别说话,在箱子里再忍一会儿,哥哥马上就能救你出来。”
“嗯。”小宝听话的应了一声,果然不再哭了。
而宗赫却因为与他说话,连着呛了好几口混着泥浆的浊水,正急喘着咳了几声,一个不留神,却被右侧突然倒下来的一棵巨紫荆砸到了后腰的旧伤处,一阵刺骨的疼痛下,少年惊觉自己的四肢突然间都开始慢慢的痉挛起来。
忍着疼痛艰难地继续托扶着木箱,宗赫只觉全身的力气似乎正在一点一滴被抽出体外,冰冷的水冻得他似结了一层透骨寒霜,而四肢的痉挛却越来越剧烈,眼前更是开始有残破变形的黑云掠过。
难道自己今天要葬身在此处?宗赫心底滑过一丝难以描述的悲凉。眼看着水势已渐渐平缓下来,已经快要全身脱力的他便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拔去樟木箱的铜插销,奋力将箱子木盖掀了开来。
看到小孩安然无恙的攀着箱沿坐了起来,那怯生生的小脸蛋儿上犹自挂着二串泪珠,少年只来得及对他挤出一个笑容,眼前便已一黑,手又是一滑一松,接着一个漩涡卷来,瞬间将他的身子吸入了水底深处。
裹夹着各种杂物的水流自四面八方涌来,无形的压力缓慢而又坚定的压迫着宗赫的胸腔,肺内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挤出体外,化做水中破灭的气泡。他试图想要做最后一番挣扎,然而全身上下却使不出一分力气,四肢更是已痉挛得动弹不得。
渐渐的,少年的眼神开始涣散,意识也开始混沌,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脑海之中却又清晰地浮现那人的身影。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庞张惶着,仿佛正向自己拼命游来。
云重……
褚……云……重……
少年下意识的向那个虚幻中的人影伸出他的双手,然而,无情的水流却淹没了他的呼吸,淹没了这个他印刻在心底的名字,淹没了他伤痕累累的心和沉重的躯体。
不要这样,不要以这种方式结束!褚云重,我还没有恨够你……我还没有……
终于,蹂躏了整片山野的洪水夹裹着无数战利品渐渐远去,茫茫雨雾中,传来小孩带着哭音的呼唤:
“小哥哥……你回来……回来啊……”
这个柔弱而又稚气的声音,在山脊间悲鸣回荡着,久久不能停息。
那日开坝泄洪之后,谢仲麟一来要留下来协助江浦县收拾灾后残局,二来也还不死心。当天夜里在山下找着了蒋老的外孙小宝,他心里头更是平添几分指望,想着宗赫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自然极好,既能护得小宝平安,或许他自己亦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大水过后,万贺山已是残败不堪,山下的农田亦成了一片河泽,举目望去,皆是残垣断壁、倒伏的庄稼和果园中的断藤残枝。幸存的百姓蹲在垄上嚎啕大哭,或为自己数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或为自己的家人葬送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
这种情形下,即便谢仲麟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亦无法心安理得的将受灾的百姓弃之不顾自管自的去寻宗赫。因此,他只得一边帮衬着刘县丞照应灾民,并一体善后事宜,一边命孟驰顺着坝水流过的途径一路仔细寻访。
“臣惭愧,虽细细搜寻了三四日,依旧没有宗尚令的踪迹。还请陛下旨意,是否命江浦县加派人手,再扩大范围继续寻访。”因为是回到了京城在政事堂述职,是以谢仲麟依足规矩跪在帝前回话。风尘仆仆的他,依旧色如刀霜,虽心中哀戚,却未曾显露分毫。
望着皇帝瞬间呆滞的目光,谢仲麟又磕了头道:“此事是臣行事莽撞,江浦县死伤二十七人,连宗尚令在内失踪三人,还有房屋田产损失约合三万二千贯。这都是臣的罪责,还请陛下处分。”
此番谢仲麟孤身回京,未见宗赫身影,褚云重已是隐约觉得不妙。此刻听谢仲麟一五一十的陈述了当时经过,他只觉劈空一个焦雷打在自己头顶,随即眼前一阵眩昏,只将手紧紧握住椅扶上的龙首,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虽然他此刻心底已是绞痛难安,但眼前还有政务要议,还有这些内外臣工在看着自己。皇帝亦只能强忍着悲痛,手一虚扶命谢仲麟起身说话,极力让自己的语气不泄漏情绪。
“虽然江浦县受了灾,但如若下游受洪灾,经济损失何止百万。更不消说你还保住了下游数万条人命!你做的很对,朕非但没有处分,日后还要嘉奖表彰。”
“陛下……”谢仲麟抬头凝望着龙座之上的皇帝,看到他那黯淡无彩的瞳眸,看到他强忍的心痛,刹那间,心底柔软的如同融化的冰山。想要上前抱住他,想要温柔的安慰他,为什么自己要那么愚蠢,为什么自己眼睁睁看着他爱别人这么深?
正在褚云重心神纷乱的时候,坐在下首的河道总督王之勋,却不识时务的奏道:“陛下圣鉴,此事尚不可仅听谢宣奉一面之词,吏部尚书江屹东昨日收到江浦赵县令弹劾谢仲麟的奏章,还请陛下御览。”
说罢,他便从双手呈上一本红皮金边的奏本,由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卫临转递给了褚云重。
拿到奏本,还未看里头内容,皇帝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