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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璞又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末了,艰难地开口:
“还有…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周锦岚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他:“为人子女,我不好说家父的不是。但是经过了那场大火后,我想你是对的。若不是认同了你,我又怎么会参与进来?”
“锦岚——”
“方大人…”
方子璞皱了皱眉:“方大人…?”
周锦岚点头。
“那日,是你差人给我递了纸条?”
“是。”
“那你告诉我,心上有‘皇’是什么意思?”
周锦岚一愣,半晌才道:“就是说,我决定帮助你…还有皇帝…”
“撒谎。”方子璞的眸子里有莹光开始闪烁。
周锦岚赶忙闭上了眼。他不敢面对那双眸子,它们太美,太惑人,也太危险。
“别再招惹我了…”
“什么?”
“我说,别再招惹我了…”周锦岚睁开眼,望着眼前铺天盖地的大雪,“如果你不是…如果你没有…喜欢我…”
“你在说什么呀——”
不待方子璞说完,周锦岚飞快地跑进了白皑皑一片的雪幕里。
方子璞想要去追,无奈刚一迈出腿去,便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了铺满白雪的台阶下。
“锦岚——!”
23、缘分无常
除夕一别,方子璞就再也没在翰林院里见过周锦岚。据人称,他请了长时间的病假,正呆在府里一心一意养着。
方子璞知道,周锦岚那晚冒着雪回去,再加上他原本身子就不好,会病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曾无数次想要去探望,却无奈始终抽不开身。如今,朝中孽党已然根除,但是遗留下来的问题却不少。这些日子,皇帝正催促着肃清整个翰林的庶吉士,他既要跟着大学士准备新的朝考,同时又要定时去皇帝那边做报告,忙得是脚不沾地。
其实周锦岚这边也不是什么大病,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喝了药发了汗,最多不过四五天就好。只是这年的天气有些奇怪,时而放晴时而下雪,周锦岚的病情也就跟着反复。
转眼,又到了一年春暖花开时节。乍暖还寒的时候,周锦岚的身子总有些吃不消。今年又逢上这病反反复复,一来二去的,便留下了咳嗽的毛病。翰林院那边倒也不着急招他回去,按照那些人的想法,巴不得将周锦岚架空才好。周锦岚自己也乐得清闲,整日呆在府邸里养花喂鱼,恍惚间,竟像回到了以往在相府做纨绔子的日子。
可是有人却不那么想。
小书生那边三两天见不到他还好,三两周也还行,但是这都过了两个多月,却始终没见周编修回翰林院报道。如今朝考结束,方子璞得了几天空闲,就准备去周府看看。
这天刚一散衙,小书生火急火燎地就往编修府赶。老管家给他开了门,通报过自家老爷,便请了方子璞进去。在家仆的带领下,方子璞一路往内堂走去,最后,停在了周锦岚的卧房前。
“我家老爷就在房里,方大人请。”带路人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便转头走掉了。
说实话,方子璞对于周锦岚肯见他感到很吃惊,毕竟二人的前两次交谈是那样的场景。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路请到他的卧房门口。
方子璞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房门。
“请进。”
房门被推开了。方子璞斜眼瞅到周锦岚正病怏怏地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咳咳…”周锦岚看向他,“方大人,恕下官不能给您行礼了。”
方子璞微微皱了皱眉,继而走到床边。
“你的病好些了么?”
“老样子…咳咳…劳大人费心了。”
“我…我就是来看看你,我前段时间忙,也就…也就…”
“我知道,”周锦岚重又拿起手上的书,“翰林修撰方大人深得圣心,忙一点是应当的,能者多劳嘛。”
“锦岚…”
“咳咳…方大人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大夫说下官需要静养。”
方子璞语塞。他无措地四下望望,发现周锦岚住的这间房十分简陋,除了一张茶水桌,一张凳子,一个衣柜外,竟再无其他家具。
他定了定心神,虽然这么做有些厚脸皮,但是方子璞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接受“逐客令”。他再次开口问道:
“平日里都是谁照顾你?”
“两个家丁、一个厨娘、一个老管家。”周锦岚依旧不看他。
方子璞点点头,道:“那大夫呢?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是不是该换一个看看?”
“下官命浅福薄,请不起好大夫。”
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周锦岚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便抬头看向小书生:
“方大人?”
方子璞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继而开口道:“你等等我。”
说着,竟然转身走了。
留下周锦岚一人在房间里,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承认,今日这“谱儿”摆得过大了。要放在以往,只有自己上赶着巴结方子璞的份儿,哪有小书生倒贴过来的?但是周锦岚就是跨不过心里这道坎儿:
既然你我只是“一把伞的关系”,那就该彼此互不招惹。免得最后心碎的人,还是他周锦岚。
谁知这边厢还没梳理明白心情,那边厢的人儿又回来了。而且回来的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回春医馆的姜大夫急急地迈进房间,叹道:“我这一年什么也没干,光顾着给你们几个瞧病了。”
周锦岚大惊,连忙缩进了被褥里。
“手伸出来我看看。”温柔的年轻大夫坐到了床沿上,哄道。
周锦岚僵硬地摇摇头。
“锦岚…”方子璞在一旁担心的看着。
姜大夫仔细瞧了瞧将大半张脸都埋入被子里的人,笑了:“你的病可瞒不了我,望闻问切,并不是只有诊脉才能断得出病症。”
周锦岚闻言,连忙将一只手伸了出来。姜大夫满意地搭上了他的手腕。
“怎么样?”开口问的是方子璞。
“有些不好啊…”姜大夫语重心长。
“啊?”周锦岚吃惊。
“是呀,气虚血滞外加肝火过旺,还有…嗯…那叫什么来着?哦,外染风寒…”姜大夫捏着下巴说得有鼻子有眼。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久病成良医的周锦岚皱了眉。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姜大夫低头问他。
“听您的…”周锦岚缩了缩脖子。
“你夜晚还有些咳嗽吧?”
“是…”这话倒不假。
姜大夫站了起来,对着方子璞道:“这样,我去给他开些药,你一会儿送他服下。他这病不能受凉,你晚上留下来照顾他,别让他蹬了被子。”
“啊?!”周锦岚慌忙坐了起来,中气十足的喊道,“别呀,我家中自有人照顾呢!”
方子璞疑惑地看了过来。
“额…我是说,方大人日理万机,哪能做这种粗活…”周锦岚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吞进了嗓子眼儿里。
“我没事,这两日衙门里清闲。”方子璞道,“那就麻烦姜大夫了。”
“行,”年轻的大夫一口应下,笑盈盈地拉过方子璞,“玉郎,你跟我出来,我教你怎么煎药…”
看着眼前的二人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锦岚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自食其果”。原本装病只是想一劳永逸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哪里知道却反过来将人留在了身边。
周锦岚抬手打了自己脑袋一拳,疼得“哎哟”一声叫唤。
这天晚上,方子璞果然留了下来。他从别间房搬来了张小凳子,就坐在周锦岚的床榻旁。
“睡吧,有我呢。”小书生冲他笑,昏暗的蜡烛照着,一双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哦…”周锦岚心虚地应了,在床上躺下。
许是刚刚喝了热腾腾的药汁,周锦岚觉得整副身体都暖洋洋的,格外舒爽。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周锦岚被一声轻微的响声惊醒,他微微睁开眼睛。
只见小书生趴在床沿上,用左手撑着半张脸,正闭着眼睛打瞌睡。那轻微的一声响,就是他身体失去平衡时栽倒在床边所致。
周锦岚微微勾起了嘴角,恍惚间,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虽然那时的自己正烧得昏天黑地、不辨东西,但是想必小书生那时候也是这样在照顾自己。
是了,就是那天,在石府的那天,和石心安一起因为贪玩溪水而受凉发烧的那天。
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周锦岚想着,不由得一阵伤感。
“锦岚…”
周锦岚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