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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做错,可是也不带这么利用人的。”陈景焕为他打抱不平,“做官的玩弄权术没有错,可是玩弄真心最不可原谅!”
周锦岚皱了眉笑他:“陈大人最近肝火过旺,可是受了哪家闺中小姐的气?”
陈景焕就红透了一张面皮:“去去去,写你的公文去!赶明儿让他欺负死你得了!”
虽然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其实周锦岚哪能不在乎呢?只是方子璞在大牢里那句“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依稀还在耳边打转。这些日子以来,周锦岚也想明白了。可能小书生的确喜欢过他,只不过是刚好应了石渊的那句——“一时意乱情迷”。
而他们两人的关系,又怎么能同父亲和宋伯伯相比呢?最多,不过是“一把伞的关系”罢了。
日子就这样如死水一般地过着,朝中局势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再也没有官员被大幅度地调遣和升迁,也再没有人无缘无故地暴病横死或者被投入狱。秋天就在这一片平和中悄悄地来了又走。当那一年的京城飘下第一片雪花时,周锦岚接到了一封来自沧州的信函。
素白的纸张上洋洋洒洒千言,字迹娟秀而有力,颇有大家风范。周锦岚看着看着就笑了。这样潇洒的行文,这一笔好看的字,哪能是出自石渊那个糊涂虫之手?虽然不曾亲眼见识过那人挥毫泼墨,但猜也猜得出信是谁写的。
来信与一般信函不同,不慌忙表明身份,也不曾寒暄半句,通篇只详述了沧州今夏的抗旱之情,言语间不乏对县丞大人的溢美之词和对他生活状况的描述。在外人看来,竟像是哪家县衙呈给上司的邀功函。
信的末尾处,端端正正“琅嬛笔”三个字,让周锦岚的心里乐开了花。笑意慢慢爬上了他的眼角、他的眉梢,然后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一阵“哈哈哈”的狂笑。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双亲相继离世,情感受到重创,官场上被人排挤,以往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也陆续没了来往…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将他的人生全部推翻了重新来过。
他甚至曾觉得,定是自己的前半生过得太过恣意,所以才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来偿还那二十年的荒唐。不然世界这么大,缘何一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找不到?
可是现在他释然了。原来,真正的感情是无论世事怎么驱赶也不会离开的。
这年冬天,周锦岚过了一个最没有年味的年。大街小巷、千家万户的楹联、炮仗,热腾腾的饺子、腊肉,亲人团聚、串巷拜年,这些似乎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周编修的府邸好像就是独立于京城之外的所在,灰暗、沉寂、空洞,叫人闻不到一丝喜庆的味道。
除夕那晚,新宅的老管家、两个家丁和一个厨娘,纷纷领了假回家团聚。其中一个家丁走时,看着府里怪冷清,便在大门口放了一串爆竹。周锦岚闻着空气中久违的火药味道,听着耳畔热闹的“噼啪”声,不禁长长地叹气。
想去年过年时,偌大的相府里人山人海,来往拜年串门的人络绎不绝。流水般的席宴和片刻不歇的大戏台,整整摆了七天七夜;无数的爆竹烟花时而炸响,时而腾空,照亮了满桌满桌的美酒夜光。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也面带喜色,纷纷穿上簇新的裙裾,点上五彩的花灯,直把相府装饰得如那荣华花街一般灯火辉煌。
反观如今,他一个人独守着空荡荡的宅邸,说不出的寂寥凄凉。
厨娘临走前给他留下四菜一汤,嘱咐他饿了就去厨房端来吃。可是当周锦岚意识到要用晚饭时,那四菜一汤已经凉得透透的了。昔日的周三公子哪里沾过阳春水,犹豫再三,他揣上几贯钱出了门。
除夕夜的街头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行过的路人与马车也是行色匆匆,想必是赶着回家团圆。空荡荡的大街小巷没有一家店铺还开着,寒风“呼呼”地吹。周锦岚漫无目的闲逛着,深感无处可去。忽然,他冒出了想去安国寺看看的想法。
一路走,一路乱糟糟地想些什么。其实周锦岚是不信神佛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读书人家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只是今天,他忽然很想去看看,仿佛那里有个故人在唤着他似的。
今日的安国寺相比平日里要静得多。寺里的僧侣们也难得清闲,撞撞迎新的钟声,迎迎三两个为着各种麻烦事而赶来求神拜佛的女眷。周锦岚签香油钱的时候,遇上了许久不见的老住持。
老住持依旧笑呵呵地和他说话,仿佛这小山下的人间发生过什么,他一概不知。只拉着他问近况如何,当得知他高中时,老人家笑眯了一双眼:“老衲素知公子天资不凡,这厢恭喜了。”
周锦岚只是淡淡地笑笑,算是接受。
老住持便换了话题:“老衲上次与公子的佛珠,公子可曾赠了人?”
周锦岚点头:“赠与我那位朋友了。”
“那真是巧了,”老住持道,“我刚刚看见你那位朋友,就在寺院后。”
周锦岚大惊:“怎么会?”
老住持笑道:“我这小叶紫檀木的佛珠开过光的甚少,每一串老衲都认得。那书生手上戴的,正是老衲与你的那一串。”
见周锦岚许久不出声,老住持唤道:“公子?”
周锦岚回过神来:“是…是个书生模样的人?”
“是啊。”
“是不是个子这么高?挺白净的,腿脚还有些不好?”周锦岚比划着。
“对呀,”老住持笑着点头,又道,“公子不去会会这位友人么?”
“不…不了…”周锦岚摇头,“他定是来看母亲的,我就不去打扰了…”
周锦岚说着,拱手告辞:“晚生改日再来造访,方丈请留步。”
老住持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青年逃也似地走远,只有笑着叹气。不料这边厢,周锦岚刚一跨出寺门,就被外面迎头的风雪给吹了回来。
“嚯!好大的雪!”周锦岚拍开落到肩上的雪花,“怎么说下就下了?”
他抬头看看暗沉沉的天空,鹅毛般的大雪正纷纷扬扬地向着人间泼洒。寺院外的石凳上已经积了一寸多厚的雪,想必这雪已经下了有一阵子了。
“是啊,又没带伞,这该如何是好?”身旁有人应和他。
“哎…”周锦岚叹气。
突然,他似是意会到了什么,慌忙转过头去看那人。只见那人也同样吃惊的看着他:白皙的皮肤,小而饱满的唇瓣,一双不笑而生媚的大眼睛。
不是方子璞又是谁?
“锦岚。”他对着他笑。
周锦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哼哼啊啊”了半天,挤出一句:“啊…方大人…真巧…”
小书生愣了一会儿,继而点头,“是啊,我来给家母上香,你呢?”
“我…我来签点香油钱。”
方子璞转头看看庙里的人:“我平日里不大出门,不过这里的香火可真旺。”
“这不算什么,今天大年三十,大伙都在家里吃团年饭呢。”
“这么说,以往的人更多?”
“嗯。记得来给令堂立牌位的那天,我和阿生在队伍里排了一个时辰有余才得以进去。”周锦岚回忆道,“那天可把我累坏了。不过说来也是,想我长这么大哪里受过那番罪呢?”
原本是一句无心之语,却让方子璞低下了头。
“是我不好…”
周锦岚顿时受宠若惊:“怎么会?!”
“是我不该那么任性,让你受委屈了。”方子璞的声音低低的,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现在想想,若不是你,恐怕我也不会一路走到现在…那些在石府的日子,真的是很甜的…”
不知怎的,周锦岚心里蓦地泛起一阵酸楚。他不自觉地向他伸出了手:
“玉郎…”
方子璞忽然抬头看他,周锦凯伸出去的手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额,下…下官失言了…”周锦岚慌忙看向别处。
沉默在蔓延。周锦岚能感觉到方子璞的眼睛始终在自己脸上打转。就在他以为二人要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小书生率先打破了尴尬。
“你…近来可好?”
“还行…”
忽然,方子璞抬起手摸上了周锦岚的脸颊:“这脸上的伤竟是褪不去了,看着真叫人心寒…”
细白的腕子上,古朴的檀木珠泛着幽幽的香气。
周锦岚感到自己的脸倏忽一下就热了:“没…没事的…”
方子璞又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末了,艰难地开口:
“还有…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周锦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