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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叶笑天也认出来了,“这是沈慕庭的字!”
“吾自退避雪域,二十载余矣,喜高原之俗绝,惜燕兮之痛甚。故觅灵药、寻宝方,历十载有余,终得十日情之盅毒。吾以一人之力得岭南数百代积累之方,可称无中生有矣,古贤者亦有所不及。即得此盅,便命中原故旧,输药与人入山,藏诸此窟,凡一百七十人有余,终得验方。可恨者,河北鲜卑李氏儿,窥吾所购之方物,似仿其制矣。其用心之狡黠阴险,亦不可知。然吾亲朋故旧,非来雪原亦去西域,中原之荼毒,其自伤之,与吾何干?遂不问。”
有人因为帮沈慕庭采买药物,因此仿制出了十日情?尉凌云略约明白了沈慕庭手札中为何有震怒字迹。至于“河北鲜卑李氏儿”,尉凌云一时想不起来这是指的那个帮派,却听得身边叶笑天齿间“咯咯”有声,似乎心情大变。
“燕兮康复有望,吾喜甚,惜燕兮终不欲服此丹药。吾心血尽弃,颇以为憾,然亦未强之。吾平生所为,率性任情,本有翻天覆地之志,而为燕兮而负舞情、忍家恨,藏一身之神通与冰雪同寂。年来常自问,其无恨乎?”
这些字迹似乎少了许多凶霸之气,显得几分哀恸沉痛之意。
中间隔了同行,似乎过了些年头才又添上几句。“今燕兮终弃我去,临终携手言笑,期以天上地下相随,约定来生后世不弃,只数年瞻违矣。吾少年坎坷,份当孤老横死,终得与燕兮相守,一朝一夕,可称世间百年。如此算来,何啻万岁千秋?亦何言恨?今再启此密室,思吾数年苦苦钻研,未留燕兮片刻,空费光阴,或可称恨。本拟将此一室俱毁,然此间药物世间殊无,更有百余性命为之而丧,今姑且留之,许吾后人善用。慎之,慎之!”
笔触最终一划,已是显得气力不济,大非从前神韵,似乎沈慕庭这一世枭雄当年站在此间的憔悴之态,就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
无忧自是看过无数次,安伽看不懂汉字,这一屏之前,只尉凌云与叶笑天嗟叹不已,各怀心思。
“原来沈慕庭当年竟自配出了十日情!”叶笑天不知是惊是怒地道:“从前我们一心都以为十日情是百花宫独有的秘药,看来却非如此。尉老弟身上的毒伤,还有……我师父,或许另有其人。”
“这河北鲜卑李姓儿是指的谁?”尉凌云问出声来。叶笑天略连惊讶地望了他一眼,看他一脸困惑,便道:“当年河北诸郡都有李姓堂号,其中赵郡一族是鲜卑血统,袭用汉姓而己,宇文泰建北周时,这一支出身的李虎受封八柱国、唐公……”
“啊!”尉凌云就是再鲁钝数倍,这时却也想到了,这一想到,顿时如一瓢冰水当头淋下。李虎是先帝李渊的祖父,难道自己在废墟中遇到的那个神秘人物,竟与当今李唐皇室有关?这《炎黄录》,这“十日情”,终究还隐藏着多少辛秘之事?
“其实你们该走了。”无忧似乎坐得无聊了,足尖在地上划来划去,道:“掌门虽然没进来过,然而这地方却是知道的。只怕他现在呢,已经在下面的出口处等着你们了。”
“那你不早说!”尉凌云脱口而出,引来无忧哂然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尉凌云气不得恼不得,拉了无忧往石屏后绕去,石屏之后似乎就是出去的甬道。
石门启开时,风推得他几乎往后跌倒,雪花扑了他一头一脸,寒气兢人。尉凌云站稳后抹了抹眼,发现自己面前出现的是茫茫无垠的雪原。即便他在这附近长大,也一时不辨身在何处。他抬头看天,天上彤云密布,拳头大的雪团愈落愈急,果然如他先前所料一般,一场暴风雪在所难免。等叶笑天与安伽赶上来后,他向叶笑天深施一礼,又拍了拍安伽的肩,道:“叶大侠,安子,你们不辞辛劳送我回家,却不明不白地关在这里个把月,我实在对不起你们,我代我师尊向二位谢罪了。”
“这也不能怪你……”叶笑天话没说完,尉凌云四下扫掠数眼,打断了他,道:“此处应该是往冰剑村去的路上,看天气马上就有一场暴风雪,我想以叶大侠的能耐,不会被这点风雪困住,而我门中的弟子,却不能在这样的天气探寻到你们的行踪。在冰剑村买点食水衣物,再往南去,过洄洛岛后,便可无碍了。”
“好!”叶笑天拉着安伽步出去,忽又回首,讶然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尉凌云摇了摇头。
“那你放了我,贵门师长岂不是……”
尉凌云惨然笑道:“我活不长了,师父再如何生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吧!”
“怎么会这样?”叶笑天很是惊讶,问道:“沈慕庭不是研制出解药来了么?”
“是呀,可是……”尉凌云瞥了眼无忧,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算了。你们快走吧!”
“尉老弟,”叶笑天略加思索道:“害你中毒那人的下落,多半要从十日情上查找,我此去当返长安。我虽辞官多年,可宫中还是有许多知交的,你真的不愿随我去弄个清楚明白?”
尉凌云盯着头上越来越阴晦的云层片刻,叹道:“不了,你们快走吧!”
“你去长安也好。”身后传来飘渺之极的一声,尉凌云战粟了一下,茫然四顾道,“师父?”
他灵识探寻良久,却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听到无涯老人的脚步声,方才看到他从甬道中慢慢走出来,不过一二个时辰未见,他竟显得老了许多,满面都是疲态。
“师父!”尉凌云“咚”地跪下。
“你和他们去吧,”无涯老人抚挲着他的头发,叹息道:“你们都长大了,我们想管都管不了了,你这一世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师父,徒儿……”尉凌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最近总是陷于无话可说的境地,他只能伏地多叩了几个头。无涯老人将一只玉瓶放到他手中,道:“这便是百日忧了,此去每十日需服一粒,切记切记。”
“是!”尉凌云接过瓶子,站起身来,神情坚毅,“徒儿一定爱惜性命,将未了心愿一一完成。”他不再看无涯老人的神色,从无忧身边经过时也没有停留,便大步向着叶笑天和安伽走去。叶笑天无言地拍了拍他后背,安伽拉了拉他的衣袖,三人顶着朔风向前行去。
“你等等!”无忧突然叫起来。
尉凌云再次回过头去,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向自己飞来。他反手一抓,入手沉重,却只是一只四角扎起的油绸手帕,解开手帕,只见里面包着两样东西。一只约摸十两重的金锭,还有一只木刻的小兔。木兔质地稀松刻法稚劣,殊无可观。尉凌云怔愣之下沉思良久,方才想起十岁时,无忧养的一只小白兔死了,她伤心哭泣,尉凌云刻了只木兔子送给她,却不想这许多年她都带在身畔。尉凌云隔着漫空飞舞的雪团看无忧,她身形面貌被切割成忽闪忽灭的碎片,身后是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甬道,仿佛是站在巨兽吻前的奠品。尉凌云胸口上又有一股热息沸沸而扬,他强自忍住,回头大步走去。
他们跋涉两昼夜,终于在暴风雪暂歇的一个清晨赶到冰剑村。冰剑村虽然名字叫村,其实也算洄洛岛以北数得上数的大集市。尉凌云用无忧给的金子买了三匹马,又添置了些皮裘食水,再度上路。无涯老人即已默许,便无人搜索他们,他们唯一需要烦心的,是这恶劣的天气。一路上,尉凌云几度觉得神疲力歇不克再进,叶笑天倒了罢了,却见连安伽都还能精神抖擞,他不免觉得有些失落。尉凌云强忍着不肯叫累,伏在马上前行,脑子里却渐渐迷迷登登地不甚清醒,马蹄不知踏到了什么,骤然间打了个滑,他抓不住缰绳,便一个跟头栽了下来。他嘴里塞满了雪,听到叶笑天和安伽越走越远,却羞于呼叫。他本想调息一会自己再追上去,渐渐发觉得丹田中空空如也,四肢僵冷生硬,竟连动都动不了。马匹在他身边踏跑了几圈,便也不知去向。
过了好久,才听到蹄声又疾,叶笑天飞身下马将他拉起来,安伽扑过来问:“尉大哥,尉大哥!”
叶笑天一面为他运功活血,一边探查他的经脉,他埋怨道:“你撑不住怎么不说一声?”
尉凌云僵冷的唇边想弯出一抹苦笑,却还是失败了。
离开冰剑村十三日后,天色终于渐渐放晴。年关将近,洄洛岛上遥遥可闻爆竹之声。然而叶笑天的身份,在这寒冰门用来防范少林寺的前沿阵地上显得很是尴尬,他们一行人便不曾上岛,而是踏着厚厚的冰层,逆黄河而上,径往洛阳。离开少林寺半年有余,叶笑天亦很是想念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