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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薇转身下楼,不多时,便出了楼道口。成扬倚在栏杆边向下眺望,姚景行已经连车也开来了,摇下车窗朝他招手。然后手型变换,定格成一个竖着拇指的加油的手势。成扬挥挥胳膊,目送他们离开公会大门。
三分钟差不多过了,他想。
36
宁飞走进去的时候,李政青没流露出半分惊讶,仿佛这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是你。”李政青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依然有着点沉着的、掌控全局的意味。但毕竟年纪不轻了,昔日象征着向导信息素的柑橘香所剩无几,只有暮气沉沉的老人味萦绕在周身。
“是我。”宁飞慢吞吞答道,手伸向桌面。那儿放着一支笔。枪早已被成扬没收走,可他毕竟是一个哨兵。在这种场合下,要对李政青造成伤害,并不需要太花哨的武器。
李政青轻笑一声,上身向前倾。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学生。
“想来和我叙旧?”
笔金属外壳的触感是冰凉的,宁飞拿起来,用力捏住。“你也可以当作是叙旧。”他说。
“还是打算杀我?”李政青说,“七年前你就这样尝试过,但失败了,真遗憾。”
是很遗憾。
他那时还没那么多杀人的经验,一击得手,便慌张得不知所措,转头便逃。后来他在记忆里重现那一刻,许多次。李政青躺在血泊里,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他总会想象自己走上前,先确认死活,再补刀——划烂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然后捣碎腺体——最终抛尸荒野,让李政青一个人静静地腐烂。
“趁着还有时间,”他说,“你可以再多说几句。”
李政青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理解我的苦心。”
这语气让宁飞不由得冷笑出声。李政青颈部的皮肤皱而干瘪,薄薄一层,裹着青蓝色的血管和枯瘦的骨肉。他盯着血管的脉动,模拟出一百种划破的方法。“苦心?”他反问,“是指将我重塑成你死去的哨兵的企图吗?”
“体罚是正常的教育手段。”李政青说,“你不知道,当年你有多惹人厌烦。”
宁飞冷冷瞪着他。
李政青的声音显得轻柔而恶毒:“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怎么说都没用,只会用一种表情看着人。要我说,你妈妈的失控肯定与你脱不了关系。她要忍着你,还要管教你,最后肯定会受不了。我有耐心跟你慢慢磨,可你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宁飞攥着笔,笔头戳在手心。怒火在胸膛一簇簇燃起,他不能只是这么听着,得做些什么事来宣泄。拳头划破空气,造成一片风声。李政青猝不及防被打在胸口,闷哼着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也许是震伤了肺,他大声地痛苦呛咳起来。
“继续说啊。”宁飞低声威胁,语气里带着一丝快意。
李政青面色青白地缓了好一会儿,颤巍巍用右手拉开衣服,勉力抬头看了一眼。胸膛已经浮现出一片青黑,他却反而笑了,一边轻咳一边断断续续地骂:“白……白眼狼。”
哨兵上前一步,右脚碾住他的左手,狠狠施力,让骨头发出咯咯的响。
“李老师,这都是向你学的。”宁飞说,“以前我也是蠢,没掌握你的真意,只知道受罚而不会反抗。现在我懂了。你这么爱用左手控制电击开关,我得还回来。”
李政青抽着气,嘴唇微微哆嗦。他半垂着眼皮忍痛说:“说你是白眼狼,你还不信。把你带回来的向导,叫……叫成扬?”
宁飞眼瞳一缩:“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和他没关系。”
“你很在乎他?”李政青笑得气息不畅,明明是躺倒在地,却得意得像个赢家,“等别人都回来了,看到我的伤,你说谢彤会是什么反应?会给成扬什么惩罚?你给他带来了麻烦,他会原谅你,还是嫌恶你?”
宁飞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移开脚,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李政青侧着身子将自己撑起来,虚弱而且缓慢。他仔细地检查自己的手,伸缩转动,看关节是否受伤。他的声音很低,像有什么漩涡,将人吸进去:“他也许能原谅你一次,两次,但终有一天会厌弃你。就像你的母亲,就像我。你就没法和人好好相处。”
“说……说够了吗?”
明知道是假话,但宁飞声音却不禁变得颤抖。李政青实在太老练,太擅长操控人心。随便一戳,就能找到他的软肋。
他完全不敢想象被成扬厌弃的情境。
“没人会受得了你。”李政青说,“但我能原谅你最后一次,不计较这些事情。回来,让我继续把你教成一个更好的人。”
他向宁飞伸出手。
就像回到七年前的噩梦,在肆意的羞辱与体罚之后,赏一颗撒着玻璃渣的糖。
“三分钟到了。”
突然有声音从后方传来,是成扬。他的向导走上前,绕过宁飞。握住李政青的手,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拍拍灰,最后不紧不慢地问:“李上校,还好吗?怎么突然摔到地上了?”
李政青神色恍惚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坐回座椅上。
成扬没再管他,回头向宁飞说:“时间有限,我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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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我们先到西港大桥,再去紫荆路。”成扬打着方向盘说。
西港大桥?宁飞怔了一下,又想起来,那是叶宇晴被杀的地方。根据他之前找到的资料,当时桥面上爆发了一场恶战。秃鹫折了不少人手,叶宇晴也在激战中落水身亡。
如果叶宇晴没死,他不禁想,现在坐在成扬身边的人也一定不会是自己。
“你呢?”成扬问。
“我?”
“你有什么方便告诉我的消息来源吗?”
“本来有一个。”宁飞答道,“可前几天被我杀了。”
是信天翁,为琦姐传话,强迫他去杀成扬。探针,按钮,突如其来的脑海里的剧痛。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成扬——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提起。
“杀了……” 向导似乎轻微地叹了口气,“刚才如果我没及时进来,你也打算杀李政青。”
宁飞蓦地咬住下唇:“他该死!”
“他是该死。”成扬反驳道,“但不能死在现在,在公会里。如果真的出事,你让我怎么向谢彤交代?”
“你……是怪我为你惹麻烦了?”宁飞低声说,嗓音干涩,“我不会连累你。”
“我听见李政青最后几段话了。”
哨兵脸色发白,转头看向窗外。街景流逝,他睁着眼呆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那上面。他还是在凝视成扬,透过玻璃窗里模糊的倒影。
在这一刻,倒影比真人显得更容易接近。
成扬开着车,继续说,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真的。你如果一开始有杀人的打算,李政青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他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原本只是想揍他一顿,让他受点小伤。痛得不得了,但又不算严重。处理尸体太麻烦了,有血迹,死前还可能会失禁。如果有更多时间,我肯定能收拾好,而且不让你发现。”
“宁飞!”
“但是我忍不住。”他继续说,“你是对的,要是再晚一点进来,李政青就死了。”
成扬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不够相信我。”
“我相信你。”
也许这四个字的辩解在成扬听来,是苍白而无力的。玻璃窗里的倒影动动脖子,眉宇间纠结出认真而苦恼的神色。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成扬说,“你可以把这些事情交给我,或者让我跟你一起面对。我毕竟是个向导,在这方面比较有优势。宁飞,我也希望能帮点你什么。”
宁飞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然后狂乱地鼓噪起来。
不是相不相信,而是要不要去依赖。他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切。成扬的话就像是一个温柔的陷阱,越深陷进去,日后就越难脱身。如果成扬将来后悔了,或者变得像李政青说的那样……
“好。”他说,决定不再去想。
成扬说,过来。于是宁飞转过脸,不用再掩耳盗铃地假装看着窗外,专心地用眼神描绘出成扬侧脸的曲线。向导停车熄火,右手从方向盘上移开,短暂地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
“别在意李政青的话。”成扬说,“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够好了。”
成扬的手很暖,体温几乎让他的面颊也燃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