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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桌后,目光落在墙头巨幅战图上,细细看着却忽然蹙了眉。他从椅上站起,走到墙边伸手描绘各军路线。薪国的皇子主要兵分三路,从东、南、西分别攻都,大皇子便是取道从北,韩将军正被西南两军合击。那三路人马,本来相互纠斗,谁也不肯吃亏让别人先攻入国都。按如今局势,东面的军队,却去了哪里?
皇帝骤然冷了表情,唤来近臣亲信,“从东路攻都的薪国九皇子,现下到了何处?”众人面面相觑,褚国在薪国西面,从东而来的那路恰是戒备最少。皇帝摇头反问:“没有动静?西南二路被韩诚吸引,飞龙离国都尚有一段距离,那都城守军薄弱如今正是最佳的攻城良机,怎么偏偏没有了动静?”众人诺诺不敢言,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外面没动静,里面定然有鬼。来人,朕要听薪都细作的消息!”
第61章
消息传回的时候恰是早朝。信使送上急件,皇帝一眼看完,面色铁青。满朝文武莫不敢言,皇帝捏着信的手垂了下来,“薪国九皇子降了,三日前被放进了国都。”
难怪悄无声息,竟已偷偷降了。底下有人面露喜色,“皇上,这岂不于我朝有利?”皇帝掀唇冷笑,“他降薪皇,与我朝有何干系?蠢货!朕与薪皇缔结协议,你真当两国永结安好?”他面色一变,“传朕口谕,边境十万大军即刻出发,前去护卫飞龙将军。”
众臣议论纷纷,一人出列道:“皇上,这十万人原是为韩将军准备,如今为何……”皇帝冷声道:“九皇子降得偷偷摸摸,其中必有阴谋。其他几个皇子知道后,急着杀入国都,韩诚便能松口气。而飞龙在北面……”他顿一顿,闭上眼复又睁开,“如果薪皇偕同九皇子的人去对付他,他手中不过七万人只怕危险。”那臣子大惊,“薪皇意图毁约?他、他如何敢!”皇帝道:“朕也不知他如何盘算,但朕、不愿冒险。”
我听得心惊,那些阴谋诡计并不明白,我只怕大皇子在前线遇到危险。飞龙将军盛名在外,或许人人都对他太过放心。我从未亲历人间战场,无法想象何种境况。但在宫中待了那么久,怎么就忘了在山野中,人偏偏是最无用的东西,没有坚硬的壳,没有锋利的爪,不会飞,跑不快,极是轻易便死了。
皇帝下了朝,坐在寝殿中。御书房里候着好几个求见的臣子,阉奴来通报数次,皇帝谁也不见。奏折在桌上乱七八糟堆了许久,他没有看的意思,手指轻轻抚着棋盘边缘。我这才想起,大皇子的军报和近侍那些事无巨细的折子,也有好几日没有送回了。
“老虎,”皇帝低头喊我,“是朕想得太多了,不是么?”我看着他,自然说不出任何话。他也不在意,只继续道:“阿沼那么大本事,区区一个秦云照,就算加上什么九皇子,他也不会放在眼里。连韩诚都夸过他,朕在素国也曾盼与他一决高下。飞龙虽然为褚而战,毕竟是后来的外人,秦云照就算要动手,也该是对韩诚而不是他。是了,就算没有飞龙,韩诚再添十万人,薪国人也讨不了半分便宜,他对付飞龙,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他向我一笑,“你看,果然是朕想得太多。”
他自言自语,说得语无伦次。我只能凑得近些,脑袋蹭他的膝盖。
那夜下起雨来,烛火飘摇。皇帝靠在床头,端着药碗喝药,我卧在地上,因外面下雨不想出去。
脚步声急乱传来,我抬头挺起身,皇帝看我一眼,镇定喝完药将碗搁在几上,走到门边。他的心腹阉奴嘭嘭敲门,“皇上,皇上!”皇帝大力打开门,一片风雨落了进来,“何事——!”
他骤然僵住,视线落在阉奴手上。阉奴低了头不言语,只将手上东西拿得更高。我从烛光中踱出,只觉大片雨丝扑面罩来。
他的手上拿了个金铜面具,血迹斑斑,满是裂痕。
“皇上,飞龙将军遇袭,生死未卜!”
第62章
皇帝伸手接过那个面具,细细看了半日,抬头面无表情,“是谁把这个带回来的?”阉奴道:“便是皇上派去伺候大殿下的大人。”皇帝点头,“你叫他来。”
那人料到皇帝传见,已等在殿外。他入了殿,满身被雨打湿,跪在地上痛声道:“皇上,奴才回来了!奴才有负圣命,未能保护好大殿下,奴才罪该万死!”皇帝淡淡道:“从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人抹了把脸上雨水,略抬起头,“那日行军至一处山谷,再过七日便要到薪国国都,谁料这谷中两崖之上竟有敌军埋伏,突然间万箭齐飞。一路行来并无敌军踪迹,大伙心头不曾警觉。大殿下虽曾下令队伍分成三段,依次过谷,万一有什么意外可前后照应,但谁想得到敌军如此之多,根本来不及相互搭救。众人虽竭力围住大殿下欲以身躯替他挡箭,但……”他红了眼眶,“大殿下还是被一箭射下马来。”
皇帝动了动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秦云照。”他的声音吓得地上那人打了个颤,继续道:“这面具乃是奴才在交战之后翻查尸体的时候找到的,并没有戴在任何人脸上。其余侥幸活下来的无人见过大殿下的颜面,惟有奴才一具具尸体找去。”皇帝神色不动,“你没找到他?”那人摇头道:“其中并无大皇子,只是敌军箭上带火,后来烧了起来,不少人面目全非,不可能再辨认了。”
皇帝的表情倦极,叫阉奴和近侍离开。他回头问我:“老虎,你信么?我才不信阿沼会死在那种地方。”
第二日早朝,众臣才知晓此事,震动不小。有人道:“皇上新遣十万人去助飞龙将军,果然高瞻远瞩,只可惜晚了一步。如今,那十万大军该如何去向?”皇帝淡道:“依着原路,至那处山谷留下百人料理我军将士后事,其余人直攻薪都。薪皇毁约在先,朕要他血债血偿!传信告诉韩诚,朕再给他三万兵,从今往后但凡看见薪国人均不必手下留情,他愿先结盟逐个击破或一齐痛快杀了,随他去。”他一气说完,听得底下众臣面带惊惶,“还有——飞龙生死不明,便是掘地三尺,也定要将他找到。”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飞快闪过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从前找飞龙将军,也是这般咬牙切齿誓不罢休的模样,与现下竟然重合。
只是转眼半月又过去,却哪里都没有大皇子的消息。
第63章
战事发生巨变,探花从友转敌,皇帝愈发繁忙,每日在御书房待到很晚才回来。他将女婢阉奴遣走,空荡荡的寝殿中除了我便只余他一人。
他端一小杯酒,并不多喝,与我说话。“当初阿沼倒曾说过,他留在朕的身边,不去做什么飞龙,问朕可愿意?朕絮絮说上半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若他只是一介皇子,朕只怕早将心思收回,朕既让他上战场,并非没有想过后果。他若就这样死了,也不值得朕惦记许久。呵,当时想得好,怎么事到临头——”他喝一口酒,转开话道:“薛诚要朕分些兵力给他,朕不同意,心里着实不信他。朕曾做过一梦,他骑在高马上,剑尖指着朕的喉咙。梦里他胜过朕,但他不要江山,不要朕的命,只要朕许诺从此与他再无干系天涯陌路。”他低笑起来,“一想到他死了,朕便宁愿他逃了。但一想到他逃开朕再不回来,朕又宁可他死了。”
皇帝那些奇怪的话我不爱听,太过复杂的心眼我也学不会,我站起身对着北面,长吼彻天。皇帝笑起来,“老虎,你也不信,是不是?”
废话,我怎么会信。
夜已极深,离日出没多久时候,皇帝终于上榻歇息一会儿。我在床前徘徊良久,最后踱出寝殿。
我和皇帝,大约在前世便是有些渊源的,从头一回见面到乖乖跟他回宫。我下凡虽然只为历劫,却也愿意伴他左右。但现在,我决意离开。那人在北面,生死不知,也许再不会回来。我越过他喜欢的凉亭,奔过他赤脚行过的湖畔,穿过一条条长廊一堵堵花墙,心越跳越快。
我要去他的身边。
却忽然撞在墙上,我抬头,面前空无一物,惟有神仙老儿飘在空中,无可奈何看我,“虎老弟,我不是一早嘱咐过你,莫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