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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剑卿长年在外,论起来只见过根伯几次,但不知为何,对这唯唯喏喏、迷迷糊糊的老人,印象极为深刻。也许是因为,根伯挥舞柴刀时的专心与娴熟,曾经让他产生过错觉,似乎那柄刀在根伯手中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使他不知不觉中对根伯生出几分敬意。
孟剑卿脱口叫出了根伯的名字,心中立刻大觉不妙——他就算仍旧蒙着面,根伯也猜得出他的身份了。
根伯惊讶地瞪着他。
这个蒙面的年轻男子,这样熟悉小石桥边这株老树的地洞,又能认出自己来——必定是宁海卫本地的少年。宁海卫送往外地习武的少年,好像并不多啊。根伯已经想到这蒙面人会是谁了。他咧开嘴笑起来。这一笑之间,那个宁海人熟悉的老好根伯,又回来了。
他咧着嘴笑道:“少年仔,真想不到你老子那么焉焉乎乎的性子,居然生得出你这种儿子来!当机立断,心狠手辣——如今可真是你们少年仔的天下了!”
孟剑卿直觉地感到,他给自己下这八字评语时,可是赞许得很。年轻时的根伯,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物?
然而驿道那头,突然又传来了马蹄声。
根伯当即喝道:“带上你的刀快走!”
孟剑卿探手接住根伯掷过来的自己的短刀与那柄小刀,回望根伯湿淋淋的、苍老而瘦劲的身躯猿猴般蹿上驿道,不觉略一迟疑。
根伯仿佛背后长了一只眼睛般看得到他的迟疑,低声喝道:“快走!”
孟剑卿再不迟疑,飞快地蹿入驿道下斜坡中的白茅丛中。但是他并没有走远,料定根伯已经迎上了来人,无暇注意他之时,他又自白茅中小心地探出头来。
他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得留下来。根伯已经认出他,如果根伯被锦衣卫擒获……他要保证这件事情没有后患。
他要光明正大地踏入那万千人妒羡的讲武堂,绝不要在这穷山僻壤中消磨一生年华;他要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绝不要沦为惶惶不可终日的亡命之徒。
冷月之下,急驰而来的,又是五名锦衣卫。
根伯叱咤一声,纵身扑出上去。
若非亲耳听到,那几名锦衣卫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如此瘦劲的身躯,居然能够迸发出这样惊雷般的叱咤声,震得耳鼓中嗡嗡作响,眼前金花乱冒。
就在这叱咤声中,根伯的身躯,与他的柴刀仿佛合为了一体,急旋着攻向几乎成一条直线在狭窄的驿道上奔驰的五名锦衣卫。
首当其冲的那名锦衣卫甚至刀都来不及拔出,便被撞下了马;第二人在飞撞出去之前,总算将刀拔出了一半;第三人的刀倒是完全拔了出来,却被撞得嵌入了自己的胸膛;第四人挡了一刀,却被旋转的刀光绞断了右臂,惨叫着倒下马来;最后一人见机得快,一翻身滚下了鞍,借座骑的掩护将刀光挡得一挡,自己贴地自山坳拐角处滚了出去。
孟剑卿暗自吸了一口冷气。
根伯使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旋风斩吧——如此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一如大海上呼啸而来的旋风。
根伯去势太急太快,几乎冲出山道去,硬生生收住刀折转身来,此时那名锦衣卫已经奔到另一道山坳处了。根伯却没有挥刀,由得他拐过山坳逃去。
孟剑卿皱起了眉。根伯是有意放走那个人,还是力不从心?
五匹马中,最后一匹做了主人的替死鬼,另四匹马长嘶着掉转头跟着那名锦衣卫跑掉了。根伯没有理会它们,折转身来,将跌落在地上的四名锦衣卫全都补了一刀,确定已无活口之后,直起腰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但这一口气尚未吐完全,身躯便已僵硬了。
他在原地僵立片刻,蓦地里叱喝一声,纵身奔投入驿道下冰冷的河水之中。月光泠泠,照着他赤红如火的面孔,额上青筋急遽地跳动着。
孟剑卿向河边急奔过去。根伯觉到有人靠近,本能地挥起了柴刀,但是肩膀才刚抬起,便又垂了下去。
孟剑卿在岸边蹲下,低声说道:“是我。”
根伯勉强睁开眼来,认出是他,精神一松,整个人几乎沉入水中去。
孟剑卿伸手按在他头顶百会穴上,慢慢地输入真气。
孟剑卿知道自己本应该趁这个机会离开此地的,逃走的那名锦衣卫想必已经将根伯恶鬼般的形容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连累到他的身上。而根伯既然做下这等引火烧身之事,便已明白表示他绝不会说出自己来。
然而,孟剑卿仍然留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知道根伯是谁。
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使得出那样的旋风斩——严二先生。
严二先生……孟剑卿心中无限感慨。
这曾经是一个何等如雷贯耳的名字!十三斩号称天下无人能接得住——除非他两个弟弟严五与严七联手。
在卧虎藏龙的明教之中,伏魔殿长老严二先生凭着这一手十三斩,笑傲天下十余年——直到洪武帝一道诏令,将昨日还有襄助大功的光明之教一夜之间变为危害大明的邪魔之教。
严二先生自围剿的大军中杀开一条血路逃走,多年来无人知道他的生死。
片刻之后,严二先生的情形略略稳定下来,孟剑卿收回了手掌,低声说道:“传我刀法的是五先生和七先生,在天台寺中的法号是明心与明性,两位先生已经在昨夜坐化。”
严二先生的身躯震动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似乎是茫然,又似乎地解脱,怅怅许久,喃喃说道:“好了好了,他们两个,倒先好了。少年仔,你必定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嘿,想不到英雄一世的严二,今晚要死在这无名小河之中了。少年仔,我那间破草房的东头柱子下面,埋着的东西,就送给你吧。十三斩若是像你那样使法,生怕沾了对手的血,还能叫十三斩?没得给我严二丢脸!”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声色俱厉,令孟剑卿心头一凛。
严二先生又喝道:“少年仔,快走,有心的话,将来按规矩葬了我,便算你报答我兄弟三人传你的十三斩了!”
孟剑卿慢慢后退。
严二先生不再看他,艰难地爬到岸边草地上盘膝坐下,闭目合掌,念念有词。
孟剑卿又听到了那令他心惊胆寒的四句偈语:“现世黑暗,邪魔横行;浴火重生,来世光明。”
月光下,严二先生胸前的火焰刺青隐约可见,却与许峤又略有不同。许峤胸前的火焰只有四簇火苗,严二先生却有五簇。
孟剑卿怔了一怔,掉转头飞奔而去。
严二先生本已清明如镜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个问题:
孟百户这个非同寻常的儿子,究竟为了什么原因,要蒙了面来劫杀一群锦衣卫?
但是严二先生立刻放开了这个疑问。
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已看到来世的烈火之光。
四、】
孟剑卿重新绕回那条从天台寺通往宁海卫的小道,先到村庄外严二先生住的那间破草房去转了一圈,之后才踏进村庄。游荡在街道上的几条狗立刻狂吠起来,不过只叫得一两声便认出了孟剑卿,一个个讨好地围过来大摇其尾。孟剑卿揉揉它们的头,心里不是不好笑的。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被他狠揍过一次又喂了一堆肉骨头之后,即使他常年不在家,也将他的气味记得清清楚楚,每次遇到他都是这么一付急于巴结的可笑模样。
他将肩头挂着的两只野兔扯了一只下来,丢给了这群狗。
如果他那般小心仍是沾了对手的血,这两只猎获的野兔应该可以将他身上几点血迹的真正来历遮掩过去了吧。
他踏上石阶,才刚举起手,门已开了。
孟剑卿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于氏抬手揉了一下眼睛,低声说道:“我听到那些狗叫了两声就不叫了,猜着就是你回来了。上次也是这个时候……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孟剑卿一言不发地将野兔递了过去,于氏接过来,急急走入厨房。
正房的灯光亮了起来。孟剑卿略一踌躇,走到窗下说道:“父亲,大娘,我回来了。”
窗内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孟知远一边说道:“我正有话跟你说,到你屋里等着。”
孟剑卿点起油灯时,孟知远笨拙肥大的身躯已挤了进来,坐下后说道:“讲武堂在浙江开始招生了,我已经给你和剑臣都报了名,正打算捎信到天台寺去叫你尽快回来准备,你回来的得正好。来,来,我先给你说说前两年的考试情形。”
孟剑卿关上门,回过身来看着笑眯眯的父亲:“你真希望我们进讲武堂?你希望我们进去之后做些什么?”
孟知远搔搔头:“你这小子,说些什么混话?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别是被天台寺的和尚教坏脑袋了吧?”
孟剑卿懒得再跟这老狐狸绕来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