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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几天府上遭贼,大老爷要奴才们盘查。还有那天在青墨殿的事……”
小衣一听便要转身,一个阴冷的声音便从门内传来:“你这是要去哪?”
小衣站直了身子,打哈哈:“大爹爹,孩儿正要回家呢。”
“是么?我怎么见你往外走呢?”
小衣垂首不答,浅裳冷声道:“还不进屋,这次别想再逃。”莫小衣勾着头往里走,眼神还东飘西飘。浅裳往堂上一坐:“别想找你爹爹,他今天出去了,谁都帮不了你。”
小衣的头勾得更低了,眼神再不敢乱飘,只期盼这次不要死得太惨。
浅裳端着茶盏,用杯盖拂着茶叶:“你说说看呢。”
“大,大爹爹要孩儿说什么?”
“别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在做些什么?”
小衣心里一紧,怕是露馅了?可心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可能爹爹并不知晓,也怪泽穹,偷什么不好,非得偷衣服,还是大爹爹最喜欢的那件。
“爹爹,这几日孩儿一直在青墨殿用功学习,并不曾做什么不好的事啊。”小衣说得认真又委屈,好像老爹真的错怪他了似的。
“哦?这么说,你倒是学到了?”浅裳放下茶杯,显出一丝兴致,“那你说说,你学了什么?”
小衣咽了口唾沫,思量了半晌,道:“先生教的我都懂了,自己也看了些书。”
浅裳点点头:“看了什么?”
“孩儿不才,只是稍读了读董博士的《春秋繁露》。”小衣顿了顿,抬眼看着浅裳,见他正听着,继续道,“此书中表露了董先生的思想观点,‘天人感应’一说最为经典。董先生之说:‘春秋之道,奉天而法古。’,‘故圣者法天,贤者法圣,此其大数也;得大数而治,失大数而乱,此治乱之分也;所闻天下无二道,故圣人异治同理也,古今通达,故先贤传其法其道。”
浅裳似乎似乎走了神,眼神直直看着小衣:“你认为他的观点是对的?”
小衣抬起头,眼中露出些疑虑:“不然呢?”
浅裳点点头:“还是孩子。”想了一想又道,“就是胜读古人书的夫子也未能参透其中的道理,你一个孩子……看来是我对你太过苛刻。”
“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浅裳站起身,淡淡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古至今,无人不知天命,想要摆脱天命的人数之不尽。多少人汲汲营营想要逃过天理一说,可是又有多少人做到了?”
浅裳眼中黯淡了几分,似乎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问着苍天:“但就算是如此,我们还是未曾退缩。看看身边有多少人离我们而去,七扇,泖天,鬼契麟,瑭衍,还有谷雨……纵是轮回百世,我们也逃不过这一劫。”他转过头来看着小衣,“你一个孩子,又怎么参的透呢?”
小衣从未见过浅裳这样沉郁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颤。
浅裳挥了挥手:“回屋吧。”
小衣不再久留,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从未这么沉闷过,尤其是当大爹爹说起那几个人的名字——
七扇,泖天,鬼契麟,瑭衍,谷雨。
虽然从未听到过这些名字,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就好像,这些名字早已在自己的生命中刻下了抹不去的烙印。
分不清虚实。
唤来童子问道:“二爹爹去了哪里?”
“少爷,您还不知道么?”童子道,“这几日江湖中腥风血雨又起,二老爷去了邙山,替人治病疗伤去了。”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童子摇了摇头。
小衣打发走童子,看着窗外。洛阳宅的后院种着青竹与牡丹,青色与赤艳伴着微风轻轻摇曳。
看着这盛开的牡丹,小衣又想起了泽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身上便是淡淡的牡丹香。
走到窗边,心中猛然泛起一股苍凉,这一幕,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满园的牡丹,满园的飞蝶,满园的青葱。
彼时有人捻起一朵火红牡丹,放在鼻尖轻嗅,嘴角带着倾世的笑。
那人披着一件雪白的长衫,乌发如瀑,细指如葱,狭长凤眼生出几丝媚气。站在院中恍若一幅水墨画。
他正凝神赏花,却被花丛中一团白毛吸引去了注意力。那团白毛在牡丹丛中窜来窜去,一溜烟蹦上了白衣男子的肩头。
男子伸手轻抚那白毛团,轻声道:“狐儿,又去哪玩了?如此顽皮,为父要罚你了。”
……
想到这,小衣便再也没了思绪。
这是自己常做的一个梦,这梦已经伴随自己十几年,每晚梦回,心中便是满满的失落。而那梦也总是断在那一处,无论自己怎么去想,也想不出接下来的场景。
此时的小衣又一次惆怅起来,望着那花,不禁吟道:
“每逢谷雨白茸臭①,
鹿韭方开国色香。
世人皆赞牡丹楼,
我却道他梦中梦。”
注释:①臭:念xiu,可做香气解释,也可认为是腐臭。按我自己的设定,在这里小衣心情低落,应该译为腐臭,但是后一句又说“国色香”,说明他此时的内心是十分矛盾的。
另,牡丹别称白茸、鹿韭、谷雨等。
☆、102。盛极一时 (1584字)
一诗方落,小衣还未回神,便听茂茂竹叶中传来男子的笑声:“怎么,一日不见倒惆怅起来了。”
原还沉浸在悲戚之中,一听此话,小衣心中霎时清明了不少。
泽穹这几日不知在做些什么,总是朝九晚五,见不着人影。这下一见他,小衣竟生出些委屈来。
但是又见那人一身白衣,面颊上一张白玉假面,一只脚松松勾着极细的竹竿,身子懒懒倚在竹梢之上,指尖还捻着一朵嫣红牡丹,正放于鼻尖轻嗅,小衣的心便是狠狠一颤。
脱口而出:“仙子白绫倚青竹,小衣希冀化牡丹。”
泽穹挑了挑眉,调笑着:“可惜牡丹终凋落,小衣可还羡仙子?”
小衣倔强道:“纵使命殒香消尽,只求一日伴君侧。”
泽穹眼中的调笑意味终于散去,只是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牡丹,也不知在和谁说话:“我又何尝不想一日伴君侧,就是要了我的命,也甘愿了。”他嗤笑一声,“可惜,直到你离去,我也不曾好好待你。”
小衣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知他是否听出自己的心思,刚想解释,泽穹便从竹梢上飞落,踏进窗来。
他坐在案边,手里还是捻着牡丹:“记住一句话,与其绚烂一时,香消玉殒,不若平庸一世,做个痴人也好。”
泽穹话刚说完,便看见了小衣眼中的不满,道:“我知道年轻人的想法,但是你可知道,如若你像这牡丹一般,盛极一时便去了,这世上对你好的人,该多心疼呢?”
小衣倔强道:“如果能让我绚烂一时,就是香消玉殒又如何?今年谢了还有来年,我不怕。”
泽穹嗤笑一声:“命没了,还想要来年么?”
这一句话,小衣的眼睛就瞪圆了,似乎未曾考虑过这一层。
泽穹道:“我曾经有个朋友,文武双全,容貌倾世,可是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娈童,送了命。他的确盛极一时了,可是他却不知道,他走了之后,留在这世上的那人,便只能做痴人了。”
看着泽穹一脸淡然,但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刀,刀刀划在小衣心上,不禁问道:“你说的是谁?”
泽穹只淡淡摇了摇头:“一个男子,如牡丹般的男子。”
“这世上有这样的男子么?如牡丹一般,怕是女人了。”但是话一说完,小衣便痴傻地看着泽穹。
男人不知道又从哪弄来了一身白衣,只是穿着素雅的衣裳,看去却比牡丹还要惹眼。虽然男人一直带着假面,但是小衣却能意料到,泽穹一定美貌倾城。
“你能否把面具摘了?”
泽穹瞥了他一眼,嘴角懒懒挂起笑:“怎么,莫少爷又要发情了?”
小衣瘪着嘴坐在床边:“你说话能不带刺么?我认真说的。”
泽穹却不看他,笑着站起身,轻盈一跃,飞上竹梢:“我有事,再会吧。”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
小衣呆呆看着那一处,白色的衣袂尚在眼前,人却不见了,猛不丁又生出几丝愁绪。
与君相伴,是奢求吧。
泽穹离了洛阳宅,便向邙山赶去。方入了邙山,便见道场上满地伤员,看上去像是刚大战一场。
泽穹翻过围墙,攀上房檐,从窗子往里看去,只见青衣正坐在床边,替人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