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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这躲在地底的……”老头的声音微小,却在安静的山腹显得高昂洪亮,就连发颤的尾音都一清二楚。“在地底的!”声音变得高亢且富有自信。可老头的神态却截然相反,居高临下的恍惑不安。
卓王笙微微皱眉,林三江究竟想干嘛。古老而庄严的祭辞何时变得如此儿戏,像是临时起意,随意说着。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祭台下毫无反应的教徒们。是对祭师有足够的信心,还是这白袍下根本就不是人,只是被操纵的傀儡。
林三江开始滔滔不绝,语速很快。为了弄清他说的什么,卓王笙集中精神仔细聆听。他时而铿锵有力,时而迟缓犹疑。说到激动处,语音中竟夹杂着哭腔。哽咽了一会,又继续说下去,接着又打住。等说了一大通,卓王笙才恍然大悟,可着恍然大悟的瞬间,一股热流从心里流遍全身,半边身子发麻。
林三江原来正威胁着神明。
能威胁到神明的,正是此时躺在祭台中的林莫羡。林三江夸耀他的善良,他的德行,把林莫羡形容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世间唯一符合神明要求的完美祭品。
他愿意把这个完美的祭品献给神明,作为报酬,他只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对神明来说非常简单——那就是几天后的末日不要来临。
不要发生地震,让他们绞尽脑汁购买的房产消失殆尽,居无定所。不要发生洪水,让他们拼命敛得的财物随水漂走。不要发生大型疾病,让他们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权势变得毫无意义。
随后又唯恐神明不愿接受,表示只要末日没有到来,他就竭尽全力向世人传播他的伟大神迹。为他寻找最完美的祭物供他享用。只愿神明怜悯,末日姑息。有钱的、无钱的、健康的、残缺的、年老的、年轻的都能苟活于世。
林三江又放低姿态。假若神明定要收割人类的生命,他愿意替神明完成这项任务。他会发动战争,让数万生命死于乱战。他会纵容商人到处建造工厂,对环境大肆迫害,吸入有毒的空气,喝受污染的水,摄入有害的食物。只要神明能让他们拥有他们一直所拥有的,在腐烂而肮脏的世界慢慢死去。
如若不依,他就夺取祭品的四肢、五官,让神明失去最鲜嫩的部分。然后把林莫羡的身体赞美一番,先是眼睛,再是双手,躯干。那些优美的形容词已经超越了莫羡能承载的分量。
卓王笙皱着眉头,觉得这段说辞非常奇怪,就好像林莫羡是一盘珍馐,供神明飨用。
说到后来,林三江的语气更加急促,似在催促神明做决定。又重申这样完美的祭品世间少有,做为平凡人的局限性这样的祭品来之不易。如果神明愿意怜悯,赐予他更多的财富与力量,他许诺定能找到更完美的祭品。
哪怕末日后一无所有的恐惧,也动摇不了人贪婪的本性。
林三江的祭词结束,山腹恢复寂静,大家都在屏气凝神,等待神明的指示。林老头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似乎有些紧张,似乎竭尽全力地想要从周围的空间捕捉最细微的动静,最小的生息。可这时众人都得了默契,异常安静,只有祭台上的四方烛台发出哔哔的爆裂声。
显而易见神明并不接受他的威逼利诱。
可这样的事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林三江先是颓膛,进而疯狂。操起手边的勺子向祭台上林莫羡的眼睛挖去。一时鲜血淋漓。
卓王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陡然起立,可当他看见祭台上那人睁大双眼,紧握拳头,全身战栗,一副忍痛的模样。他的心像是被人蹂躏了,又被人用脚捻平了般难受。
他以为他平日里给的那些伤,那人虽痛,却定是信任他,相信他,且甘之如怡。他只愿给他伤,却并不想害他。但现在随便什么人都能伤害他,而他却不反抗,他想不出他除了疯了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让他承认自己在那人心中其实和他人一样,这他是死也不原意接受的。
他独自在这里伤神,却有人比他反映更加迅速。
在大家都瞠目结舌的当口,有人愤然上前夺过挖去眼睛的凶器,抱起石床上岿然不动的祭品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这一切发生的很快,最先反应过来的其实是林老头。可惜他武力值太低,两三下就被来者摆平,还被挖眼凶器插了一下。
祭师的鲜血与祭品的鲜血交汇在一起,涂满了祭台上的凹槽,不知道将起怎样的化学反应。
然后反应过来的是卓王笙,他并没有上前,只是左右大呼。
“快阻止他,他夺走祭品,是为了破坏祭奠,让末日降临……”
话一说完,众信徒哄地一下全往洞口跑去,还没跑到通向山腹外过道的破坏份子,被众信徒层层叠叠地压在下面。有人奋力在罗汉堆里扒拉,却只扒拉出被撕成条状的衣物。最后发展成几个罗汉堆,估计这时候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地面上群魔乱舞,一片狼藉。祭台上只留下鲜血直流的祭师大人直躺在地,生死不知。卓王笙慢慢跺步到他附近,蹲下,用手指在他伤口附近划了划,感觉到身体的颤动,叹了口气,自语:“倒是个痴人。”
第40章 Chapter20and1/2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山腹里常见的滴水声也无。林莫离起初还颇具精神地拍门,等拍了很久也没人理后,也就没再做这些无用功,斗室瞬间陷入寂静。
虽说根本就看不清彼此的脸,但林莫离还是讪讪地坐在角落里。在进入山腹前,对方已经警告了多次,结果最后他还是不计后果的与那些人起了冲突。人没救出去,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斗室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呈不规则的圆形。山壁为墙,出口处是不具一人高的铁门,插翅难逃。白色幽灵压根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过了吃饭的时间也不见有人来送饭,估计在那些人看来,恐怖的末日到来,是如何下地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肚子饿时咕咕直叫,等饿过了,斗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他们之间还是未置一词,可静如死寂的氛围熏得林莫离异常难受。要不道个歉,他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斟酌着字句,“那个……”
“其实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武子陵一语拦断。
“哈?”林莫离跟不上他的节奏。
在武子陵的想象里对方的脸一定蠢,被自己的想象出的画面逗乐,笑了笑,却没有笑出声。
“我是说来到墨村以后。之前你不是说我得了妄想症么,那时我的记忆有些混乱,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我幻想的。现在我全想起来了。”
林莫离没有答腔。在雨夜里质问他妄想症的情景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的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武子陵在黑暗中比划了一个高度,“当时还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眼前闪现从前生活中的画面。那大概就是所谓的临死前一生的记忆。”他停顿了一会。
“然后在那些画面中,我看到了我曾经忘记的事。”
林莫离沉默着,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听。不仅弟弟没有救出,他还被人关在这个黑不溜秋的地方,而且别人的人生曲折,这种类似隐私的东西,他并不想涉及太深。可在黑暗中他的唇像是被某种鬼魅粘合住,心里叫嚣着,不要说……可嘴上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知道吗?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同事,不是战友,也不是同学,甚至不在同一个队里,是连话都很少说的普通朋友。可我的脑海里竟然把我们的关系妄想得那么亲密。我只是偷偷的喜欢他,关注他。然后眼睁睁地看他和别的女孩子约会,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
“我只是见不得光的暗恋者,他出了事,我去了他家,只是以曾经同事的身份,当他妻子向我表示感谢时,我感到万分惭愧。
“其实就算是普通同事关系,他出了事,作为正义的伙伴,只要是在能力范围内,都应为他查明真相。只是我的动机不纯,在毫无进展的调查中,寻找真相的理由开始变质。最可怕的是我把那些妄想当了真,结果真实的可当作珍贵回忆的东西,到头来只是一场梦。难以想象那些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