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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大人不用看看墨麽,”延襄有些玩笑似的道,“不怕我换了假的给你?”
“殿下说笑了……”纪筱笑得嘴角都有些发僵,想尽量不动神色地收了匣子,却不知怎的脱了手,匣子直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都齐齐盯著地上,除了摔裂的木匣,哪里有龙墨的影子,纪筱心里一紧,又强作镇定下来:“这个……”
“大胆奴才!”延襄脸色难看地厉声喝道。
纪筱险些就跪了下去,又发觉延襄喝骂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跪在一边的兰秋。
“那古墨被你弄到哪去了!竟然想糊弄我和纪大人,不要命了麽!”
兰秋慌得红了眼眶,连连叩首:“殿下饶命,奴婢不曾私藏宝墨,不知怎会如此……”
“那墨一直由你保管,竟敢推说不知,好一个嘴硬的贱婢,”延襄气得直发抖,向左右道,“把她拖出去打死!”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兰秋哭求道,却身不由己地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扯著头发拖了出去。
“殿下!”纪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出了一身的汗,忙上前道,“求殿下开恩,饶了这位宫人,这墨……这墨消失得有些蹊跷,未必是她所为。”
延襄眼神阴冷地看著他:“纪大人是说,我宫中还有其他的鸡鸣狗盗之辈?罢了,此事小王自会彻查,不过那贱婢看管不力,仍是死罪,纪大人不必为她求情。”
“不……”纪筱眼看因那龙墨之故就要搭上去一条人命,用力握了拳,心内一横道,“不瞒殿下,那墨此时正在我家中,它……它有些灵性,十分认主,所以……所以才偷溜回我那里,并非这位宫人的过失。之前是我欺瞒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延襄听了这话,神色有些诡谲,半天方道:“你是说,那墨长了脚,自己回去找你了?”
纪筱焦急地点了点头:“此事说来荒谬,可是千真万确,求殿下饶了那宫人。”
延襄眯起双眼,缓缓道:“难道说,是小王德行太浅,被灵物厌弃,所以竟连封墨也留不住麽?”
纪筱一惊,忙跪下道:“臣失言,此事与殿下德行绝无干系,只是那墨与臣甚是投缘,所以才……”
“不必说了,”延襄抬起下巴,冷冷道,“我不问你的罪,你且把那墨送於我,我倒要看看它如何再回去寻你。”
“殿下!”纪筱愣了愣,俯首向他道,“臣家中藏墨甚丰,愿任殿下挑选,但那龙墨,恕臣不能相送。”
头顶忽然没了声音,这段沈默既漫长又难熬,许久後延襄长长叹息了一声:“纪筱,你好大的胆子。”
“臣……”纪筱抬起头看向他,蓦然被那压迫的气势逼出了一丝倔强来,“恕臣直言,这墨是臣的东西,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没有强迫臣子夺人所爱的道理,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坏了殿下的声名。”
延襄弯下腰,紧紧抿著锋利的唇角,极近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直起身向左右道:“送纪大人回去。”
白天在东宫壮完胆气之後,不到入夜,纪筱就有悔意了,他虽然对官场深浅不大通,却也十分明白得罪太子殿下绝对是件吃不了兜著走的事,只是还不知那位喜怒无常的太子究竟准备如何报复他。再三苦思,只是落得头痛而已,连素日喜爱的字帖也看著烦闷,对著桌上烛火只是叹气。
不知不觉,一只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然後是一声轻唤:“玉砚。”
纪筱知道是龙墨又现了人形出来,便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今日我去了趟东宫。”
对著他,好像那些憋在心里的胆怯、委屈和愤怒都藏不住了似的,纪筱不知不觉把这一天的遭遇都说了一遍,说到那险些被处死的宫女时脊背都发起颤来,喃喃道:“此人若是即位,绝不是贤德之君,还强要我将你再送给他,我……我没有答应。”
龙墨从头到尾听著,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反复抚著纪筱的後颈,最後才轻轻笑了笑:“多谢你。”
纪筱怔怔摇了摇头:“不必谢,我也不舍得把你交到那种人手里……”
龙墨的手微微一顿,忽然揽紧了他,气息灼热地贴著他的耳朵道:“玉砚,你真好。”
纪筱受了惊吓,此时格外依恋他的温度,也不像往日那般不自在,轻轻反手抱住了他的背,在那温厚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了下去,并没有在意到龙墨眼中不寻常的深邃。
春末时节,京城里连绵细雨下个不停,又逢上太後诞辰,连著便是三日的假,附庸风雅的朝中文士乐得结伴去郊外野游,吟上几句淫雨霏霏的闲诗。一向喜好玩乐的三驸马浚仪却在这一天脸色严峻地来到了纪筱府上,与他在书房里嘀咕了一阵之後,饭也没吃,骑上马不知又匆匆去了哪里。而走出书房的纪筱神色也变得很不好看,叫过管家问了问府中的账目之後,又回去清点了私房细软,不知在盘算些什麽。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龙墨依旧来寻他,见他只披了件单薄的绸衣靠在窗前听著淅沥的雨声发呆,温润的面孔上有些许孤寂惆怅,竟让人不自觉想要疼爱他一番。
“玉砚在想什麽?”龙墨微微俯下身,刚想伸手抱他,却冷不防被推开了。
纪筱神色冷淡地摇了摇头:“我有些烦心事,你暂且别来扰我。”
“哦?什麽烦心事,不如说来听听?”龙墨懒懒地靠到他对面的窗沿边,口中虽说著话,目光却放肆地打量著他松松的衣襟下洁白的脖颈和锁骨。
“我今日听说……”纪筱似乎烦恼了许久,轻声道,“兖州这几个月来滴雨未下,眼下都要到芒种了,再旱下去今年必是颗粒无收。”
龙墨轻轻皱了眉:“兖州?那是什麽地方,离京城近麽,那里没有粮食会饿到你麽?”
“那是我家乡。”纪筱低声说完这句,又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了下去,“我如今只是个苦巴巴的清水文职,没有一点办法,只能自己筹些银两,等浚仪笼络了人脉,希望在秋冬之前能置一批粮食运去。”
龙墨依然不解:“你们皇帝为什麽不管?”
“朝廷发放赈粮必要等灾情十分严重之时,还要逐级奏疏递送上来,再由户部审核,御笔亲批,重重耽误下去,不知要饿死多少人……”纪筱似乎想到了什麽苦痛的往事,眼神一黯,便不说话了。
“这等天灾,人力难以相抗,玉砚在这里发愁也无用,不如想开些?”龙墨语气轻巧地说道,站起身向他走了过去,捞了他垂下的一缕长发把玩,见他没什麽反应,又低头去亲他的颈项,忽然“啪”的一声,脸颊上就挨了一下。
这一下打得他有些懵,抬头看时,纪筱的脸上已有了些怒气:“那兖州是我故地,当年我双亲就是大旱之年饿死在那里,如今眼看又要重现惨剧,教我如何不忧心。”
龙墨神色平淡地道:“这天下自古大旱洪涝何曾停过,如今不过正轮上那兖州罢了,生死劫难都是天数,你理那麽多做什麽。”他说完还打了个呵欠,伸手来拉纪筱,“难得你这几日不用出去,我们早些休息是正经。”
纪筱气得直发抖,一把甩开了他:“果然是无根野妖,连这等眷恋故土之心也不懂,心里只有那等下流事,罔我对你抒怀这些心事,简直是对牛弹琴!”
龙墨的脸色渐渐变了,似乎想要说什麽,纪筱已经转过了身去:“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第六章
6。
纪筱本就是个温善性子,第二日便消了气,甚至有些自责,暗忖那龙墨本就不通人间之情,所说言语皆出自天性,而自己脱口的那些重话不知伤著他没有。好容易挨到入夜,他特意在卧房内掌了高烛,等著那个人像往常一样推开他房门,轻笑著道一句:“玉砚。”
恍惚间有人从背後抱住了他,还低下头轻蹭他的额角,低声道:“玉砚还在生我的气麽?”
“没有,”纪筱有些难过地回抱住他,“我不该同你置气的。”
然而不知怎的,龙墨忽然就推开了他,眉眼间是从未见过的冷意:“你们凡人真是变化无常。”说著,竟抽身离去了。
一瞬间,寒意包裹了纪筱全身,他猛地醒了过来,才惊觉一切是梦,天已经微微亮了,自己竟趴在桌上等了一夜,桌上的烛泪已层层叠叠地凝固堆积在一起,让纪筱不由得叹了口气出来。
接下来几天,龙墨始终没有再现出人形,那墨也一直静静躺在桌案的匣子里,在日出日落间流转著暗紫的光晕。
纪筱也曾在深夜无人时将那墨握在掌心中低声道:“龙墨,你出来好不好?”却是悄无回应,他踟蹰了片刻,又放回匣中,默默将後面那句话咽回腹中。我……想见你。
古籍上说过,精怪妖魔都是缥缈之物,不易捕捉,偶然得见也难以相守。古时书生被狐妖魅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