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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
却是那红衣女子。
美艳的面容极是疲惫,青丝微乱,水瀑似泻在双肩,足及膝之长。她看见他,倒没多少诧异,只是冷冷一句,“你做的好事。”
落枫心头一震,但仅是愧歉地点了点头,没去辩解。可笑是,即便要他辩,亦张口无言,因为他根据不曾弄懂,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于是抢步上前,急急问她到底何事,师傅现在可是安好。
那红衣女子却仰首清笑两声,目光忽然犀利,逐字咬道,“你做的好事,沉天做的好事。”
“沉……师傅到底怎样了?告诉我,他到底怎样了!”落枫焦急,差些将那女子扯住。
她冷冷睨着他:“当年,沉天若不是多管闲事救了你,这天下或许还能多太平几年。”
落枫有些发慒,“这是什么意思?师傅救了我又如何?!告诉我,让我知道真相!”他忽然觉得很是懊恼,明明整件事与自己牵扯莫大,但由始至终,却只有自己像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激动之下,当真忍不住一手攥住了她,却陡然愣住——这女子,竟没一丝体温……
但见红衣翻动,落枫察觉掌心像被数百尖针刺入,登时痛得松了手。
“放肆!”女子怒目临风,红衣猎猎,像极传说里那美艳罗刹。
落枫当也察觉自己失态,当即低头赔礼:“对不起,我,只想知道真相。”年青的将军忽然抱拳,单膝跪落,脸上满盈痛楚之色。
放下所有身份,只求一句真言。
当回到这座相依十年的大山,那熟悉的景象还曾让他心暖。然而,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顷刻便颠覆了他一直珍存的那个十年。有那么一瞬,他更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到底哪个才是幻象。不得不承认,红树蓝天,人事已非——这美丽的山、那至亲的人,都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些了,甚至,还包括自己……
“只要能知道真相,我可用自己这命,来换。”他咬牙说。
女子没再发怒,反倒替他叹了口气,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别随便轻视自己的性命,苍生艰难,亦然只为活着。当年沉天就为你这条小命,才一时糊涂拂了天规。凡人确实愚昧执着,其实有时不知真相,反倒更活得开怀。”
听言,落枫心头忽然一沉。
想不到,涉的竟是天规。此女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是重是轻……自己的师傅,又到底是谁。
年青的将军缓缓抬头,瞳光若星,在夜际明灭:“若今日不得真相,我此生尽悔,倒不如将我归还到二十二年前。”
女子微怔,失笑一声,又然冷幽幽的叹道:“作孽啊。”复而转身,往屋外走去:“我知道的不多,详尽真相还要问你师傅,但既然方才一切让你看到,亦算天数。随我来吧,他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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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沉……我师傅到底是何人。”
山道漆黑,今晚雾瘴似乎比往日浓重。漫山荆棘已然自分出一条小径,由他们拾路而上。
两人并肩,夜风凛凛,女子翻飞的红衣竟丝毫触不着刺藤。她就这样一直往前,根本没去看他,“你师傅非人,是守在这荆山的剑灵。”
他陡然停步。
“怎么?害怕了?”女子回身,冷笑。
山林幽深,死般寂静,只有凉风在枝叶间呜咽呢喃,以及他粗重的呼吸声。许久,才听到他哑着声问:“当真?”
“哼,你要不信,就什么都别再问我。”女子别过头,不屑再谈。
落枫沉默,眼前又浮起沉天幻作流光的那幕景象,怎么也驱不散。想不信,不敢信;不敢信,又不得不信……最后,重重呵了口气,抬头望向那女子:“那么,你亦非人吧。”
听似无礼的话,那女子却不怒:“没错。”随之红袖一展:“我就是这漫山的荆棘。”
落枫抬眼凝目,藉着灯笼幽幽火光,这女子确实艳得有些诡魅。忽然,惊醒起什么,脱口道:“你,你就是一直追赶我的那些妖藤?!”
“胡说!什么妖藤!”女子这次倒当场怒了,一根并指粗的荆腾忽从落枫肩侧抽来!落枫大惊,闪身躲开,但始终距离太近,衣衫还是被尖刺狠狠撕了道口子。
那女子冷哼一声,拂袖回身,继续前行:“你所见的这些枝藤,本是「八重天锁」,自天而降,化作荆棘,锁住困在此山深腹的妖邪。”
“妖邪?!”落枫大惊,当即想起从巨石喷射而出的骇人黑风。”倏然,又是浑身一震,想了起来:“山顶那座巨石和……和那把古剑……”
“荆山之腹,收禁的全是上古邪魔。巨石底下,便是外界与牢冢唯一相通的出口,千万年来,一直以神器镇守。石,是「玄冥石」;剑,便是「沉天剑」。”女子淡淡应道——就让他知道更多吧。知道更多,人便会愈加内疚不安,背上自己一切罪债。
当即,年青的将军再度停步。想动,抬起脚,却灌了铅似……
上古邪魔,于他仿佛还是虚无的传说,但「沉天剑」这三字,却铁锤般击在他心脏。
原来他……
所以他一直说断不离开荆山,所以授自己精绝剑法,所以十年容颜依故,所以化做一道流光,生生击碎了自己曾以为平静、真切的十年……
玄冥神石,镇邪古剑,多么遥远虚幻的名字,但却原来伴了自己十年。当木剑已碎,神石已崩,痴傻的自己才蓦然惊醒,南阿梦了。
此时此刻,清醒过来的落枫,终于察觉到自己犯下的弥天巨错。他沙哑着声音:“当时你……那些藤枝就是要拦阻我上山吗。”
已往前走离一段路的女子,却似听得他话,应答如常:“当然,只可惜你有沉天的心诀、剑法,和炎黄木剑,我拦不着你。”一声冷哼,落进黑夜:“不过也让我看清了,我还是及不过他。”这话,从漆黑的前方送进落枫耳里,清晰无比,又无奈,不甘。
事情,在她口中似乎愈来愈明白,又似乎越来越使他糊涂。心,始终悬着未放:“姑娘,你说当年师傅为救我而拂了天规,这到底是何?究竟师傅授我的是什么剑法,那木剑又是……”
女子终于停下脚步,回身面对着他,声音蓦然凝重起来:“落枫,你六岁那年本就应该离世,这是回轮册上不可篡改的一笔,但沉天那家伙却多管闲事,救你回来。虽然你们凡人有说‘救人之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我们不同,我们只能严守己职、谨守戒律,越了本份、染指人间生死是犯天规的,是为保障你们人界自主掌法的权利,以及衰荣交替自然之律。这秩序不容我们左右。”
落枫默言不语,抬起的脚,在地上凝落一个深重的足印。
原来,师傅一直拒绝从军,救人,杀人,都是他们永不得去做的事。然,不愿一错再错的人,却被他徒儿骂说贪心怕死,负气走了十年……这十年的困惑,一朝解开,原来竟愈加沉重。
夜风寒,寒不过十载的错心。
落枫握着拳,在漆黑中不知所措。女子看他这状,不禁叹了声,回身走路,“你应死而未死,之后当有更多病难往你身上而去,就像勾魂史必须完成他的任务。可沉天家伙还不醒悟,居然授你护命心法,和这……和那把木剑。”
她回头望眼他空空、攥成拳头的两手:“荆山魍魉常现,且你本命多难。那木剑实是给你辟邪之用。剑气护身,剑刃诛魂,欺身的勾命鬼怪都抵受不了,但却对人间本物无用。”
落枫莫名一震,思绪忽然退回远远的昔年……记起孩童时,自己确实满身病痛;师傅一句句给他念决,他一句句死记硬背;师傅一招招为他演示剑法,他依样蹒跚学步;每次病得死去活来,睁开眼都看到满脸忧喜交加的师傅……还有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用师傅的剑法,驱走了一帮奇异的强盗……只是,原本清晰的,如今经已模糊,就像蓦然惊醒,却发现那是古远时的梦境……
剑气护身,剑刃诛魂,只抗厄邪,不伤人事——原以为不起眼的木剑,却竟然是师傅倾注在他身上的全部。
平静美丽的荆山,一切如空的师傅……
黑夜中的人,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