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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生?淇生?”周淇年怯怯地喊了两声,却无人应他。
虽然心内恐惧,但淇年还是咬牙走进了内院。才走了两步,周淇年就愣住了,他看见自己的行李被丢在天井的这头。小桃立在天井沉沉的水波上,忧心地看着东厢房的窗子。而西厢的窗上,吊死的三姨太也显身了,她的面目并无狰狞,却是有着淡淡的哀伤。甚至连花寒方,那个撞死在前厅的青年也立在回廊柱子后的阴影里。
周淇年满心惊惧,但却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自己的哥哥一定是出事了!
他刚踏出一步,便听到东厢房了嘶哑的声音:“别进来!走,你走!永远忘记这里,忘了我……周淇年,你快走吧!”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淇年喊道,又惊又急,差点带上了哭腔。
“我不是你哥哥!”周淇生咬牙切齿,声音里饱含了痛苦,“不要叫我哥哥!”
“这,这是怎么了?”淇年心下着急,想要跑进内院,却被天井上的小桃制止了。
西厢里穿来一声沉沉的叹息,那是周庭兰的声音:“都被骗了,淇年。伊不是福房的孩子,今天下午的那个囝仔才是。”
这话恍如一道惊雷劈中了周淇年,他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心内似不敢相信,突然明白了。那个生活在阳光下充满了笑容的少年,他才是福房的周淇生,才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他夺取了别人的命气,夺取了别人的身份与家庭,他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不知道真相,没有痛苦。而这个从小被锁在阴宅里长大的孩子,才是贡献出生命贡献出一切的那个人!他喊了这么久哥哥的周淇生才真正是喜房那个可怜的孩子!
周淇年的心里感到了巨大的落差与刺痛。这不公平!这对淇生是何等的不公平!他这些年的孤独与隐忍、他默默期盼来的兄弟本来都不属于他,这一切都该属于另一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代替他却幸福地生活着,夺取了他的一切,却对他所有的痛苦毫无所知。
“哥哥,求你见见我,”淇年感到自己流下泪来,“哥哥,你是我的哥哥,是你保护我,是你在乎我……不会变,你就是我的哥哥……求求你,见见我,不要赶我走!”
“快走!”周淇年的声音冷酷而压抑,“看样子周敬风要的是周淇生做祭品祀,他死后,我也该消失了。但是你不一样,快离开这里,不要牵扯进来!”
不是我?祭品不是我?周淇年不知该感到恶心还是该松一口气。原来爷爷辛苦保护的长孙,只是为了拿来做祭品?!
骤然,小桃发出了一阵尖利的鬼啸。
周淇年转身,看见自己的祖父微笑着站在院外。他的脸在灯笼的光照下显出诡异的神色来,身体隐没在夜色中,但是银色的发垂至地上,竟如妖魔一般。
“离开?一个也别想!”随着老人嘶声喝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被推进了内院。
亮色的羽绒服,本来总是带笑的脸上此刻惊骇异常,他在彤彤的光影中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院落,惊声尖叫起来:“鬼啊!!!”
“鬼?”周老爷子嗤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没有鬼呢,只不过你见不着罢了。就比如说,你的心底,也藏着一只鬼。”
“你,你说什么?”这位正牌周淇生有些狼狈地站直身子,但却依旧不敢直视那妖异的老人银发垂地的族长。
“呵呵,我倒是想起来了,”周敬风注视着他狰狞笑道,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你还不知道吧,我的乖孙。你,也不是人啊!”
“你,你,你胡说什么!”这位真正的福房周淇生有些畏缩,转向周淇年道,“这位族弟,你的手机可有信号?这,这老爷爷怕是疯魔了。”
周淇年有些悲哀地注视着自己的亲爷爷和亲生哥哥,最后,他平静地对那个惊恐的青年他哥哥说道:“我不是你的族弟,我是你的亲生弟弟。”
“咦,你开什么玩笑,”周淇生苍白的脸上硬是扯出一个局促的笑容,“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小孩,爸妈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周淇年倔强道:“你是我的亲生哥哥,出生时便是死胎,爷爷改了一个孩子的命格,让你取他的命气活到了现在。可是你,完完全全地夺走了他的一切,让他背负原本应该属于你痛苦过了这么多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被害者……”
“够了!”楼梯上传出一声呵斥,那个喜房的孩子依旧一袭月白长衫,缓缓地走了下来。他的脸愈发惨白,竟像没有活气一般,双目也深深陷了进去。不过短短一个下午,淇生就好像耗尽了所有生命力一般,形如垂死之人。
两人接近之后,命气竟被更多地夺取了么?
“哥哥!”周淇年大骇,一把扑上去抱住他,“你怎么了?哥,你还好么别吓我!”
淇生没有扒开赖在他身上的少年,只是直直地注视着另一个周淇生。“终于见面了,”他笑道,苍白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本来我以为自己亏欠你良多,可是没想到,是你,欠了我!”
正牌周淇生细看之下这垂死般的人原来真和自己一模一样,于是心下不禁信了几分。但是这怪力乱神的事往往还是让人难以接受,他摇摇头,却只能艰难吐出一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淇生轻轻笑了,胸腔微微颤动。抱着他的淇年感觉到他的体温在降低,恐惧在一瞬间汹涌起来。
“哥哥,哥哥……”淇年握住淇生的手,竟已是没有热度了。他抬头看他,只见红色灯笼摇曳的光影中,淇生连头发也白了,似乎连最后一点命气都要耗尽了。
那边,正牌周淇生被眼前诡异的影像吓住了,他能感觉到那股生命力流到了自己的身上,那暖融融的、澎湃的、令人惬意的力量。“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他只能喃喃着这句话。
周老爷子站在院门外,看着这一幕,竟哈哈笑了起来:“淇生,你恨他吗?他夺走了你的一切,而现在,你就要为他去死了!你恨么,恨么?”
周淇年感觉到随着周敬风的挑唆,淇生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抬眼看他,有太多无声的祈求,可他只看见淇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淇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他想喊停,他想把淇生带离这里,他想要这一切结束。可是此刻,他只是感觉到战栗,他想抱紧身边的这个人,但是他觉得自己在发抖。
而此刻,另一个人也感到腿软。明明自己只是替父亲来祖祠敬香而已,为什么自己会被非法扣留,为什么会看到一屋子鬼怪?还有这突然冒出来的亲爷爷和亲弟弟,还有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难道自己真的不是人?这一切真是荒诞得好像梦境一般!
“哈哈,你怎么能不恨呢?是他,就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哈哈哈……”
“不!我、不、恨、他!”淇生开口了,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那一字一句中却是一股仇恨的腔调,“我恨的人是你!安排这一切的是你,夺走我一切的是你!一直到现在你还想激怒我、利用我!周敬风,我诅咒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周老爷子的狞笑戛然而止,他冷哼了一声:“我想要的?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哼,诅咒我,你也不看看自己几两轻重!”
“孽障,你心中的鬼我还不晓得么!”随着一阵铃铛的响动,西厢的窗子被推开了。一袭红衣的周庭兰站在窗边,他周身缭绕着黑色的戾气,身上是被缚鬼魄割裂的血痕。他目光狠厉,犹如恶鬼一般。
“阿爹。”周敬风的表情肃穆了起来,但语气却是冷冷淡淡。
“你这个孽障,我只恨当年留下了你!”周庭兰厉声道,森冷的鬼气在后院里蔓延。而立在天井池水上的小桃,低泣起来,一滴一滴深红色的血泪滴进天井,哀婉的鬼啸声徘徊不去。
“阿爹,阿娘……”周敬风欲言又止,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还是立在院门外,一步也不敢踏入,“我不能说,哎,你们不懂……”
每人的心内都躲着一只鬼。那鬼食心噬骨,那鬼贪嗔怨怒,那鬼痴缠执迷。
在心内的最深处,或爱或恨。不可说。
都是秘密。
这个冬夜漫长而寒冷,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周敬风在内院外洒上返魂香,摆上瘴气阵,竟是真的要把他们兄弟三人困住。淇年扶着淇生在天井边席地坐下。淇生的双目虽还有神,却传来将死之人的气息。而那位真正的周淇生还不死心地四处转悠,研究着要怎么出逃。周庭兰身上的铜铃声隐匿于西厢深处,他竟也是抽了手。陷身囹圄的他,或许也没法去管这一场闹剧。
小小的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还能听见一滴滴水滴落下的声响,仿佛还能听见池水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