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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主子来了么?”
杞月往里望了望,见到无澈躺在榻上,无尘正在一勺一勺的给他喂药。
见到杞月,无澈原本黯然无光的眸子忽然有了光彩,他用手撑着床榻,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无尘赶忙放下药碗,按着无澈的肩不让他起身。
‘躺着就行了,澈。’
杞月行至床边,仔细的看了看无澈憔悴了许多的脸。原本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怎么仅仅过了两日,便成了如此枯槁暗淡,如同行将就木之人的模样。
听了他的话,无澈停止挣扎,颓然躺下,默默地喝着药。
杞月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无澈肋间缠得满满的绷带,垂下了眼眸。这些伤,都是为自己而受的啊。
给无澈喂下最后一口汤药,无尘向杞月告了罪,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只剩两人的屋子里格外寂静,一片黄透了的秋叶被风送进了窗门,打着旋儿落在了床边。
“很抱歉,主子……”无澈低低的咳了几声,用他那原本清亮今却暗哑的嗓音继续说道,“无澈这幅模样,想来是无法——”
‘与生,不必再说了。’
无澈怔了片刻,唇边挤出个苦涩的笑,“那个名字无澈早已忘了,主子又何必再提。”
杞月用他那双透亮的紫眸看着强自微笑的无澈,‘林与生这个名字,你真的忘得掉么?’
无澈的眼对上杞月似乎不带分毫感情的眸,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别过眼去。
是啊,忘得掉么?且不论他能否忘记,便是那日倒在血泊中的弟弟那绝望恐惧的眼神,就已注定,他,没有忘记的权利。
可是,皇子终究是皇子,就算是为了一时兴起拿了个小侍卫做了练剑的桩子,为了封口差点将另一个侍卫乱棍打死,他照旧可以活得自在逍遥。
杞月看着无澈放在被上的手渐渐收紧,自然明了无澈此时所想。
无论怎么早熟,无澈终究只有十三岁而已。
杞月抿了抿唇,‘你会好起来的,不必担心。’
无澈苦涩的笑了笑,只当是安慰之语,无尘昨日便偷偷将他带出宫,看了大夫,那大夫所说的话,想必主子还不知吧。
“那三根肋骨只是小伤,最为严重的是内腑所受的暗伤……伤了这小子的必是高人,气劲竟能透过皮肉伤及内腑。”
“保命可以,但从此以后,不可习武。”
不可习武,那他该如何报当年的仇?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无澈咬紧了唇,闭上眼平缓愈发急促的呼吸。
杞月忽然撇下无澈,转身走出房门。
‘澈,暂且忍忍,三日之后,我必让你恢复如初。尘不必跟着,留在此照看澈。’
无澈盯着那道瘦小的身影,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主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他若说了恢复如初,那便真是恢复如初。
只是,他不明白,或者说,他有些不愿相信,一向无利不为,无趣不往的主子,此次会为他做出如此举动。主子该比谁都清楚,要让一个废人恢复常态,需要多大的代价。
“无澈,主子对你还真上心。”
无尘倚在门上,看着窗外碧蓝透亮的天,淡淡说道。
无澈用手拭去了泪水,转头看了面无表情的无尘一眼,突然揶揄的笑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是在嫉妒?”
无尘扯了扯唇,转开了话题。“你,为何改了名字?还是是主子给你改的?”
在他看来,名字不仅是一个称呼,还代表了过往,是一种念想,甚至是信念。如若不是主子是他要找的人,他也不会接受“无尘”这个让他万分纠结的名字。
无澈叹了口气,盯着床幔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无尘撇了撇嘴,不过是十三岁的小鬼头,说出这样老成的话,听着真是让人不爽。
于是,他转身出了屋,“话长便别说了,你还是留口气等主子归来吧。”
无澈气结,望着他悠然的背影愤愤无语。
第一卷 杞月之魇 第十四章 澈,与彻
无尘出去后,屋里便只剩下无澈一人。
无澈侧头看着窗外那抹悠远的蓝,思绪开始弥散起来。
记得那一日,天色也是如此的蓝。
自己瘫坐在小树林里,灰头土脸,浑身是伤,面前是草草埋葬的弟弟的土坟,那时的自己,真是狼狈的可以啊。
无澈微微勾起唇。
可是,六神无主的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自己跟了一年的,安安静静的,在殿内乖巧可爱,在殿外却淡漠得像是不存在的小殿下,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啊,突然出现,就像是幻觉似的,至今回想起来,也都会觉得诧异。
可是,就是这样表情淡漠,光着小脚,身着红衣,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当时才四岁的小殿下,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从那天开始,林与生便死了,自己更名为无,继续以暗侍的身份跟在了主子身旁,随侍左右。
也是从这以后,他见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许多,在原先的角度,从原先的距离,见不到的事情。
譬如说,主子五岁时,用幻术将一封信送到周瑾的案上,第二日,声名赫赫的苏相便倒台的事。
再比如,主子不知用什么方法带着他无声无息的闯入天牢,又不知对苏柔说了些什么话,便让她,一个爱美如命的女人,自己用指甲抓破了脸。
除了这些,还有的,就是同以往所见的天真活泼,可爱顽皮的小殿下浑然不同的,时常将感伤掩在笑容之后的小殿下,时常,独自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默默发呆的小殿下。
有时看着他站在晚秋亭,默默出神的样子,自己就会想,主子,也不过是个渴望关爱,期盼着幸福的孩子啊。
特别是在一年前那一夜,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夏日之夜,这种感触尤为深刻。
因为与主子签下了血契,本该守候在外间的他,在觉察到从血契传来的,来自主子的某种不安以后,擅自进了里间。
然后,他便见到了在床榻上一直辗转着的小主子。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轻轻地唤了声,“主子。”
可主子仍旧闭着眼,一语不发。黑暗中,他隐约可以看见,那躲在被窝里的小小身体似乎在瑟瑟的发着抖。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借着光,他似乎看见了主子脸上的两道明晃晃的泪痕。
他的心颤了一下,几乎不能置信。
过了一会儿,主子还是没有动静,他开始有些忐忑,毕竟,主子早就说过,不准他随意进入里间。于是,他缓缓后退,想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之际,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满心惶恐的回过头,却见到主子仍旧闭着眼,从锦被里伸出的一只小手紧紧地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壮着胆子扯了扯,却没能从主子手里抽回衣服。
他想了一会儿,抽出匕首打算割断衣料,可主子的声音却在在这一刻传来。
虽然窗外的潺潺雨声让那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虽然听不明白,可他依旧听出了那是主子的声音。他依然听得出,那声音,在喊着,‘彻,彻……’
一声连着一声,而且愈来愈急切,愈来愈显得不安。
‘彻,彻……彻,陪我……’
‘彻,彻,不要走……好不好……’
他僵立当场,怀着一种说不清的心情,应了一声,“好……”
窗外的雨依旧没停,主子的手依旧没有放开,而他,也只能就那样站着,默默地看着小主子在睡梦中仍然皱起的眉。
最后,他和衣上了榻,搂住小主子,听着他若有若无的呜咽,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直到小主子在他怀里昏昏睡去。
第二日,两人都心照不宣。
后来的某一天,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窗台上发着呆的小主子忽然回过头,笑着对他说,‘无,以后,你叫无澈好么?’
“无……澈?”澈?替代品么?他笑了,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看见,小主子笑得弯了起来的眼眸里,盛满了璀璨的光,那双浅淡得在橘色的阳光下恍若琥珀的眼眸,像极了月色下空灵剔透的池水。
在那之后,无,就此变成了无澈。
躺在床上的无澈闭上眼,笑了。
正在追寻前方飞舞而过的炎蝶,急速从街边掠过的杞月忽然低下头,用手抚上心脏的位置,舞动的发丝遮住了双眼,杞月弯起唇角,轻轻地笑了起来。
渴望关爱,期盼幸福的孩子?
澈,还真是单纯的可以呢。
明明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替代品,单纯的澈,居然还可以笑得如此开心?
他选择帮他的那几次,都不过是随手而已,而这一次,也不过是为了,还他受伤的债而已。
见识过自己神色漠然的用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