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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沉默了一会,继而道:“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有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谁能如庄子一般,妻子死了还敲锣打鼓?所谓看淡死生,不过是因边关生死为常罢了。谁能看着自己同寝同食的兄弟死伤而无动于衷?人非草木。”
“该是如此。惭愧,我原本以为西北的将军都是刚硬无所欲求的人。”
吴钩坐在屋顶上,一袭玄色长衫铺散开来。
子衿看着,竟觉得他有些落魄。
烟环雾笼,孤雁转蓬,天水茫茫扁舟一叶,无奈闲愁。
他望向远方的目光,头一次朝着京城,而非更远的西北。
他大概是思念亲人了吧。
子衿回忆起吴钩的很多东西。
譬如吴钩在江南的巷子里行走。
江南的雨湿了满城。石板上骤起点点花帆。
江南的管弦丝丝软软地响着。伴着柔风拂柳,一派靡丽繁华。
风吹动他的长襟,一抖一抖,落下一行桃花。
子衿一直以为桃花只是配女子的。柔弱的花瓣落在盛开着繁锦花团的金黄色油纸伞上,绚烂得黯淡了一巷春光。
可吴钩不同。
他没有撑伞。一手提着东西,另一只袖摆空空荡荡。
百转千回,幽径巷陌,恍然如青帝,隔世成梦。
然而一举手一投足的硬朗,终究不配江南。
江南的士子都是风流的。细雨湿衣时,便悠然地让小厮撑起伞,行至一处江岸。一招手,江上的烟花画舫便伴着温香软歌渐行渐近。
江面管弦江上绿。
每有儒生经过,铺面便是一阵脂粉香。
连最落魄困顿的青衫书生身上都必有几样东西:文房四宝,箫笛管乐,脂粉香。
说到底,无论是多么风雅的事,也脱不去声色犬马,美酒财气。
然而吴钩身上是不同寻常的干净。
他不穿白。在西北晒黑了的肤色,配上白也很奇怪。
他不偏好任何东西。或是管弦,或是书画。
他连下棋也如同在作战。
他的生活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军人,从常年的戎马生涯中脱离,无所适从。
不过放在江南一隅,还是稀奇的。
江南的雨无法洗去他身上过多的血腥与肃杀。只是数月的生活给他添上了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刚硬高洁与木头的略略硬气的香味。
子衿欣赏这种干净。
不同于江南安乐窝里养出来的软弱。唯有西北猎猎风沙才能打磨出的铁骨。
“……想什么呢!”
“你刚刚看着京城吧。好像是正北方。
“原来你不仅在意生死,也会思念亲人哪。”
“我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5、冬末 。。。
”
“那为什么不回去京城看看?”
“没必要。父母早亡,而兄长没有闲暇。何况,”吴钩顿了顿,“在族谱上,我已是个死人。
“啊?!”
“祖上定的规矩。男丁入族谱。我不是嫡子,而且残废之人从族谱中除名,”吴钩苦笑着扬了扬宽袖,“只是因为为国杀敌立下战功,才留下名字。我现在已是个死人,大哥也不能多余我联系了。否则在族里会招人诟病的。”
“我现在大概也不能再去祖坟祭拜了吧。”
“你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不会觉得不值得不公平吗!”
说不清的惋惜、失望与愤怒。
——此时子衿还是个孩子。志在天下的孩子。
只看得见鸿鹄展翅鲲鹏扶摇的飞扬神采,看不见大地的另一头,士子们的状元红浇不息的狼烟烽火,佳笔华章写不尽的民生多艰。
于是,只想着在某一日,站在最高的庙宇,指点江山。
于是也就为吴钩不值——边关有什么好的。他总是看着漠北的方向,总是说着那夹在富饶的国土与水草丰美的异地间的城头。粗犷的战歌,悠悠羌管,数不尽流逝的华年。全都葬在着吞噬着所有美好的重城。
为国杀敌的壮志,也在将兵刃刺入敌人或是自己胸腔的刹那,全部碎落。
兵丁,百姓,孤城,全都被飒飒寒风剥蚀,垂老欲死。
此时子衿还是个干净的书生。从数卷史册几沓薄纸上读来的诗句飘然掠过耳边。
他也远不会想到,十年后自己跪在上一刻还驰骋飞扬的疆场上,荒原中,血泊里,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青帝,我国古代神话中的五天帝之一,是位于东方的司春之神,又称苍帝,木帝。也是百花之神。所以说走在满巷桃花中的吴钩如同青帝。
6
6、花灯 。。。
春联伴着朱门褪去颜色,柔风和着疏雨迷蒙三生。
热闹悄无声息地涨落。
春节过后不久,是放河灯的日子。
乡里的风俗稍有不同。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月上柳梢,把涂了蜡的莲花灯放入河中,顺着水流飘远,祈祷此生平平安安,无疾无灾。
子衿央着手巧的小妹做了两盏精巧的河灯,提着去找了吴钩。
吴钩应着声出来,看了看,又回头折了两段蜡烛。
“哎呀,这样的衣服不行!放河灯是乡里最热闹的事情之一,要穿最好的那件衣服。你就入乡随俗了吧!”
吴钩只得再回屋换了件衣服。
子衿满意地点头,领着他往河边走。
“别说我是穷讲究。你看他们。”
“难怪。”男男女女都穿戴得正式而华丽,明花暗纹,金锁玉佩,儒冠雪柳,晃花了人的眼。
河面上罕见的没有画舫游船,怕水波惊扰了点点花灯。
“扰了花灯惊了河神,折了人家的福寿,可是要遭报应的!”大人吓唬着孩子,拉住他准备往水里投石头的手。
走在前面的女孩子看准了,投下一块绣着自己名字的香帕。有的公子捡起来,两人便喜笑颜开;有的不解风情或视而不见,直直的走过去,女子便黑了一张俏脸。
吴钩跟着兴致勃勃的子衿。
两人难得穿的华丽,都是薄蚕丝罩着绣了暗纹的长衫,扣了玉石,在灯火中显得无限风流。
有女子擦身而过,触碰到吴钩空空的袖子时,又讪讪地歉然一笑。
吴钩很不自在。
边关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刚强豪爽的。
他见过的胡人女子都可骑马射箭,有的甚至随着父兄上战场。
他想起俘虏中的女子,狼狈,肮脏,用厌恶痛恨的眼神瞪着他,神情仍是不屈与刚毅。
然而中原的女子弱柳扶风,簇楚争艳,如瓷器般易碎。
从边关回来,朝廷赐下的与兄长给的金银已足够他衣食无忧,娶个女子自然不难,虽然,身有残疾。
只是倦了,厌了。
在边关,为家为国,只知生死有命,哪管儿女情长?
他习惯了当个孤独的将领。
无牵无挂,只有一匹战马,一把剑,简简单单。
更何况,从边关归来,他将自己当做逃兵中的一个。
他人还在边关拼命,离家舍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独享天伦。
所以他对女子甚至是有些惧的。
他轻轻拽住子衿的袖子,拖着他向更远处的河口走去。
“吴钩,这种节日可是‘小七夕’,你就不再看看?怎么反而往人少的地方走!”
吴钩也无心跟个半大的孩子分辩,只扬了扬右边的衣袖。
宽大的袖摆在右肘处突兀地弯折,子衿讷讷道:“抱歉……可是你真的不再考虑了?中原虽忌讳,呃,残损,但乡里的
6、花灯 。。。
风气并非……”尴尬生硬地转了句,“你不会真的对脂粉过敏吧?”
吴钩哭笑不得:“不是这个问题。”
“古人有言:‘敌未灭,何以家为’。我不能心安。”
子衿于是闭口不言。
人渐渐稀疏。远离了最热闹的那条灯河街,更上游的河道两旁已几无人迹。
偶尔有一两只河灯孤零零地飘过,汇入远处灯火通明的潮涌中,想必是远处半山的人家放的。
子衿看到一处石阶,便拉着吴钩走了下去。
微凉。江水涌着细微的浪潮,拍在石阶上,泛起一层层白沫。
最下面一层石阶已经生满了青苔,湿透了水。
河边的垂柳生了嫩芽,长长的柳丝垂入水中,拨出一环环涟漪。
无端心动。
吴钩突然觉得江南水乡的月夜很美。
今夜尤甚。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对残疾的歧视很严重,吴钩这样的人也会被嫌弃,不过衣食无忧,相貌好,娶妻不难。
7
7、放灯 。。。
子衿拿出河灯,从吴钩手里接过蜡烛,放进河灯里固定。
火石擦出微光,红烛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