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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罗枸杞用平淡的口吻跟完颜阿鲁罕说道时,征羽已经在牛车上颠簸过了一天,于黄昏,军队扎营时,才得以安静的躺在完颜阿鲁罕的帐内。
“忽鲁,还是让他呆我帐里,他身上的外伤,需要擦拭干净再上药才能起到好的药效。”
罗枸杞继续平淡地说道,他想好好照顾征羽。
当这个金国将领将一身是血的征羽抱到他面前时,罗枸杞有那么一小会儿惊慌失措。不过很快他冷静了下来,给征羽检查伤口,在征羽腹部和胸膛发现青紫一片,预料到是伤及内脏,才吐了那么多血,将头发与衣领都染湿了,好在无性命之忧。只是征羽一身的伤痕从何而来,罗枸杞不免有些质疑这个金国将领。
“将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完颜阿鲁罕却只是冷冷说道,他会自己给征羽上药,至少,他不想让人看到征羽可能遭遇到侮辱的身体。
罗枸杞也不再说什么,他是知道征羽无大碍,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他没打算违背这个金国将领的意思。
将用于外敷的两药瓶及几张膏药从医箱取出后,罗枸杞又取出了一盒软膏。
“他可能还需要这个。”罗枸杞平淡地说,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征羽这惨然的模样大概是遭受过了不堪的事情,一身的抓痕,衣服都被扯破了。
完颜阿鲁罕的眸子黑冷得如同冬夜般的看着罗枸杞,他那眼神,让人害怕。但罗枸杞却并不在乎,他很平静的背起医箱离开。
征羽始终在昏睡,由于伤口的关系,他发着烧。
完颜阿鲁罕让侍从端了盆热水进帐篷,他准备给征羽擦拭伤口、上药。
完颜阿鲁罕拧了热沐巾擦拭征羽脏兮兮、沾了血迹与灰尘的脸,他动作细腻。
然后他缓缓帮征羽脱去衣服,直至一丝不挂。
伤痕一一的呈现,腹部与胸膛青紫一片,大腿与腰身也是一条又一条的抓痕,渗着血的,虽只是表皮的伤,但必然很痛楚。
大手轻轻抚摸过征羽的大腿内侧,没有污物,没有血迹。
收回手时,完颜阿鲁罕的手轻轻颤着。
没有。
若不,他会杀了白日在那潭边侮辱征羽的人。
说不出,白日里,当他看着毫无生气托在侍从马背上的征羽时,他的那种感受。
他其实知道即使在与征羽对峙那夜,他仍旧下不了手杀征羽,无论征羽无情到了何种地步,他都下不了手。
他甚至无法将征羽将给合木处置。
完颜阿鲁罕并不想让征羽遭受皮肉之苦,他下不了的狠手,却假借了他人之手。
他其实是默许了吧。然则,他终究也不曾想到会是这种程度的伤害。
将药粉拌药水,涂在征羽身上的伤口上,一一涂到,又将膏药在蜡烛上热过,撕开,贴敷在征羽的胸膛与腹部,然后拉了被子将征羽盖好。
当完颜阿鲁罕起身要离开床时,却见到征羽睁开了的眼睛。
完颜阿鲁罕只是看了征羽一眼,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完颜阿鲁罕走到帐门口,吩咐了侍从,让其去伙房端份热粥来。
然后,他离开了帐篷。
他已经不对征羽抱有任何期望,这点,完颜阿鲁罕很清楚。
然则,说他没有悔恨,那是不确切的,他丝毫不曾去希望过看到这样的征羽。
他下了决心,等征羽病养好了,他会送他离开他的军队,还给他自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将这个人囚在身边,他不会让征羽再有一次背叛他的机会。
完颜阿鲁罕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帐篷里的油灯已经熄灭。他一进帐篷,借着有限月光便走到床边,脱去了自己的衣物,翻身上床。
他大概以为征羽在沈睡,他挨着征羽躺下,同时为征羽拉了下被子。
他倒是可以叫人将征羽送去军医那里,甚至是让他睡在其它地方,但这样的作态,又是为什么?没有必要。
征羽因为不舒服,忍着疼痛,一身的冷汗,身体也是冷冰冰的。
阿鲁罕挨着征羽而躺,自然是察觉了。他起身,下床,去点了油灯,拿在手上,又返回床前。
灯光下的征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发丝沾在额头上,湿淋淋的。
“怎么回事?”阿鲁罕将油灯放在一旁,拨开征羽脸上的发丝,看着征羽。
征羽沉默,因为疲惫与痛楚,他并不想开口。
“征羽?”阿鲁罕低声问,他握住征羽紧捏着拳头的手。
“开口说话。”阿鲁罕扣住了征羽的下巴,他的声音阴沈。
“阿鲁罕。。。”征羽的声音低哑,只是唤了对方的名字。
阿鲁罕没再逼问征羽,他看得出来征羽很痛苦,而且这痛苦已经持续了很久,征羽却很显然是连一声都不吭,只是默默承受。
阿鲁罕放开了征羽,出了帐篷,跟站在门外的侍从吩咐了什么,然后一直站在了门外。
枸杞是匆匆赶来的,他看了下征羽的情况,便连夜熬药,让征羽饮下,征羽的疼痛才得到减缓。
“脾胃看来伤得十分严重,恐怕在康复前还得痛上几回。”
罗枸杞看着睡下的征羽,对完颜阿鲁罕平淡地说道。
“另外,尽量别让他吃肉类,谷物也不行,不过可以喝些米汁。”罗枸杞细心吩咐着。
“他的身体已经是虚空了,日后必须得好好调养,若不以他的气脉来看,只怕无法长寿。”
罗枸杞这句话是有意说的,征羽虽不至于到这程度,但他的身体确实是再也经受不住折腾。
完颜阿鲁罕始终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到最后极其阴冷。
罗枸杞并不畏惧这个金国将领,自若的背起了医箱离开。
好歹与征羽相识一场,罗枸杞终究是不忍心见征羽再遭受点苦痛。
无法长寿?
罗枸杞走后,阿鲁罕回味这个宋国大夫的话,只是感到可笑。
他其实很清楚,征羽在他身边从没快乐过,他的存在或许对征羽而言一直都是梦魇,而这梦魇的开始就是从亡国的那刻开始的。
他其实明白,征羽何以会去盗文书,何以始终都不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他。
能够让征羽快乐的绝不是一个男人,也绝不是一个敌人。他几乎失去了所有亲人,需要的是一个女人成为亲人,组成家庭,他需要一个孩子来繁衍后代,不至于中断血脉,他需要一个太平的时代,来云淡风轻的渡过一个琴师的一生。
他允许他。
金军这些日子的前进,一直十分的缓慢,不停的遭遇到宋军的袭击,同时长途的跋涉,这些金军也呈现了疲惫。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由于是作为国左勃极烈主军的护翼,承受了大部分的袭击。阿鲁罕的军队疲于奔命,而作为这支军队的将领,阿鲁罕一直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征羽仍旧是在阿鲁罕的帐篷里过夜的,即使阿鲁罕再也没有与他有过交谈。
往昔也有时候是如此,两人都不怎么交谈,但总是有一份情感衔接。
现在,至少从阿鲁罕的眼里读不出什么东西,他彻底忽略了征羽,心神则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征羽在康复前,确实如罗枸杞所言又连续痛了几回,每次,罗枸杞都会被唤来,只是阿鲁罕总是埋头于案前,看不出是否在意。
阿鲁罕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追究什么,他只是在等待征羽康复。
那是抵达镇江的前两天,阿鲁罕的军队难得得没有遭遇到袭击,甚至连其它几路军也相对的平静。
阿鲁罕在案前阅读着前方主军传递来的文书,一脸的戾气,撤军以来他一直与国左勃极烈的见法相右。他主张不该恋战,应该急速的撤军回金,它日再卷土重来,一寸土地都不放过的统治。但国左勃极烈却极其轻视宋军,认为一路上虽然不时遭受袭击,但都不成气候,又何需畏惧,他对宋人始终是轻蔑非常。
将文书扔在案上,阿鲁罕显得很恼怒,他一直对这场战争带有不满,如果当初不只是贪图眼前小利,只顾收刮财物,而是每攻入一座城市就对其统治,那么现在撤军根本就不会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可能前功尽弃。
“饭已经凉了。”征羽平缓地说道,他端了一份饭菜,搁放在了书案上。他没打算打扰到阿鲁罕,但此时距离平日用餐时间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听到征羽的声音,阿鲁罕才抬头看了征羽一眼,也不说什么。
征羽并不在乎,他返回去端了瓶酒和酒杯,同样放在了书案上,他知道阿鲁罕的习惯。
这些事情做完,征羽才返回自己的矮桌前,吃起了一份同样已冷的糜粥。他已经吃了好些天的糜粥,其实胃已经康复,即使是吃稗子饭也没关系的。
阿鲁罕看着征羽一口一口吃着糜粥,虽然他脸色仍旧不好,但是却比前些日子有了些血色,不再苍白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