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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漠南,夜凉如水,天上繁星如银,璀璨异常。虽是深夜,卫青却查得很细,特别在原先赵信的前军多停了停,那里的士兵原先有些沮丧,经卫青慰问了几句,便也都抖擞起来。霍去病看在眼里,默记在心,他看得出,舅舅的中军营中,军容格外肃穆,外松内紧,丝毫不乱。出塞数月,他几乎夜夜随卫青查营,已懂得,要这样的军营,方能在顷刻之间,无声无息的集结而战。
两人不经觉间已走完了大半营盘,经过苏建的营帐时,卫青顿了顿,看黑着灯便没进去。对这一战,他从一开始就隐隐有种不安,类似于一种军人的直觉,自二出定襄,更一直徘徊不去。战场上,最怕的并非敌强我弱,而是敌人突然在眼前消失。这点本是他卫青所擅长,只是这次,汉军第一次五军六将统一行动,声势浩大,却也失去了灵活机动,陛下又再三催促他与匈奴决战,不容他耐心寻找一个最佳的战机。开战以来,虽有斩获,匈奴的大单于主力始终没有踪影,是以,他才派霍去病夜出,迂回到匈奴的后方扰敌,意图争取主动,逼匈奴的主力暴露。
虽说去病一去三日没有音讯,卫青并不特别担心,旁人只道他是皇后的外甥,天生富贵,卫青却知道他的本事,他更清楚,霍去病为这一战已准备了多少年。
如今战事已定,迷雾已散,虽有赵信之变,匈奴亦被去病奇袭了后方,如惊弓之鸟,必不敢再轻举妄动。全盘而言,汉军只算是平手中略占上风,而卫青此刻却有种难得的舒畅快意。
夜风吹得旗帜猎猎做响,卫青一面走一面问霍去病这三日中的战事,霍去病似有些心事,比平日在他眼前沉静些。卫青听他说着,心中除了欢喜欣慰骄傲,似乎还有些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身边这个人已认识了一辈子,是他非常熟悉的,却又有些奇特的陌生,好像自己已等了很久。
卫青一直知道,汉匈之战并非一朝一夕,是以他一直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直到这一刻,卫青忽然很开心。从这一刻开始,身边会一直有这样一个让自己非常放心,非常信赖的人,汉匈之战比的是国力也是耐力,但,这个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这样的默契,让人非常的安心。然后,没来由的,卫青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舅舅那日梦到什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霍去病似乎感到了他那一瞬的情绪波动,忽然停步,两道异常清晰的眉毛很认真的微皱着看着他。那天卫青恢复得快,让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事后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你打仗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卫青不理他,向前踱了两步已控制好了情绪,轻斥了一句,心下略有失悔,霍去病行事雷厉风行却并不鲁莽,看似年少轻狂,其实聪明心细,那日怕是多少干扰了他。
“舅舅真是瞧不起我,这都回来了。”
霍去病闻言一哂,还想再问,卫青失笑,却淡淡道:“我等去病初战,已等了十年。”
二,未央
由于汉军戒备严密,匈奴虽得赵信,终未敢趁势偷袭。其后,卫青几遣侦骑寻找对方主力,却总不见敌踪,倒有隐隐约约的迹象显示,匈奴本部正陆续向其北之地迁徙,双方便如此对峙到了元朔六年的夏末。
宽大的几案上扔着一部竹简,只展开了一半,上面的字迹端方凝重,一笔不乱,依稀可见最后一段上写着“臣闻匈奴以王庭北迁求战不能”。
未央宫上弯月如刀,万籁俱寂,刘彻独自一人,秉烛披衣站在那幅巨大的汉匈地图前,久久不语。先皇平七国之乱时曾对他说过,帝王就是天下最寂寞的人,将军战士可以驰骋沙场,快意大漠,作为帝王,却只能等待。
漠南一战,刘彻并不特别满意。打匈奴是汉室几代皇帝的毕生之梦,高皇帝汉楚争霸权臣遍立不可打,文皇帝国家方经吕氏之乱百事待兴不能打,景皇帝又有七国之乱打不得,到了他这里,上林苑韬光养晦六年,其后平闽粤,推恩诸侯以分其权,养马炼铁,独尊儒术,遣使西域,磨剑十年,为一战尔!
万事俱备,他要的就是一个既忠且能,能彻底为他打这一仗的将军。自马邑之围失机他就明白,要那些陈规守矩只知道防守的老将来出死力并不可行。新的战略就需要新人来执行,需以特恩栽培以死力效忠他的将军,故而,龙城一战,他塑沙成金造就了一个卫青。
众人至今皆以为他是为了子夫的缘故厚待其兄弟,故拔一骑奴为将军,提拔不过是裙带,甚至编出了歌谣,道是“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那是世人不懂,他下决心立子夫为后,意在为大将军在军中立威。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是个能用的将军。
只是近年来,他的大将军,似乎越发失去了早年的勇悍。这一战,误用先锋不说,什么叫“求战不能”,谨慎成这个样子,气魄还不如他那个初战的外甥。刘彻略带厌弃的回到案前,把那份写得极工的战报又看了一遍,一笔一划,一丝不乱,叙事也绝少慷慨激昂,再怎么惊心动魄之事,到了这人笔下,无非平铺直叙,文理倒是越发细密周到了。这军报恰如大将军那个人,仗打多了,人倒越来越是平静恬淡,宠辱不惊,怕是快成仙了。
刘彻的眉骨不经意的立了一下,说到底,还是卫青的眼界有限,看不到他所能看的东西,自己要的并非只是靖敌于国门之外,并不是仅仅一个有为之主,而是千古一帝,要的是在他这一代把匈奴的问题彻底解决!漠南失机,一个新的战略已渐渐在刘彻的心中形成。
刘彻心中一动,决意亲笔拟了一道诏书。他要借此敲打一下他那越来越珍惜名声的大将军,只是他那大将军能否体会得到,却是难说了。说起来,君臣相与也十几年了,刘彻自觉,他还是看不透这个人。
卫青这人,怎么说呢?
知己不贴心。
说起对匈方策,天下没谁比他更能执行自己的意愿。
除此之外,他就什么都不打算明白了。
若即若离,不动声色的保持着距离。
大将军打匈奴穿盔甲,对自己也穿盔甲。
就小心到这个程度。
这人,就这点不好。
刘彻十七岁继位,自祖母死后,威严日盛,群臣没人敢在他面前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他平生最敬佩的就是高祖,汉初三杰,不世出的奇才,识而能用,控制自如,为君者,当是如此。他的表叔窦婴也是堂堂的大将军,历经两代皇帝的老臣,连他那深蕴黄老之术的奶奶有时也不是对手,到了自己面前亦被控制于股掌之上。
唯有卫青,不是对他不敬畏,那人素来谨慎,以前是少年老成,近年越发谨小慎微,君臣间稍有半句重话,那人的口头禅就是“臣罪当诛”。有些文臣私下说,大将军以和柔媚于上,刘彻微微冷笑,那些人不懂,大将军这些年态度越是和柔,说的话就越不中听。便如这次的苏建,他卫青态度上是恭恭敬敬上了道书请示自己的意思,一副恪守臣道的模样,字里行间却不动声色的替他那部将担了全副干系,到底是要自己赦了苏建。所谓和柔,只是他那大将军不贴心。
怎么贴心?刘彻自己也说不出,只觉那快修成仙的大将军唯有和他那宝贝外甥在一起,才有几份人的味道,喜怒哀乐一应俱全。
记得是卫青初战龙城回长安后不久,刘彻想起些军事,却找不到人,一问是车骑将军忽然请了一日假。刘彻想出去走走,便微服去卫家,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喧哗,声音象卫青,语气全然不象。进去一看,却见素来少年老成非常值得信赖的车骑将军好像突然小了十岁,正拉着老长的脸和一个貌似他弟弟的男孩置气。
刘彻从未见过卫青把脸拉得那么长,不免有点好奇,什么事也能气倒车骑将军?打听了一下,不由放声大笑。原来那男孩就是卫青那闻名已久的宝贝外甥,为他半夜翻墙出去打架,远征归来的卫青生了大气,特请了一天假,以车骑将军设伏匈奴的标准,挖空心思在那小子必经之道上亲自挖了个大坑,复又饰以草木,天衣无缝,果然一击而中。
刘彻笑不可抑,只那会儿,他忽然觉得,总小心翼翼的卫青原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最少对他那外甥,表情生动,词汇丰富,连这种昏招都想得出。这不,伏击成功,外甥摔着了,舅舅也心疼得龇牙咧嘴,近乎气急败坏,就差没找条绳子把他那宝贝拴在身边,不错眼珠的盯着幼苗成长。
看卫青一脸恨铁不成钢把那小子管成这个样子,刘彻忽有几分同情。他自己那个年纪时,也有一群顽固不化的长辈每日管束着他,安插在身边的无一不是把黄老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