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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人见他进来,也不招呼,自顾自做着手边的事情。
雨化田捡了张条凳坐下,细长凤目盯着桌子上的木头裂纹。
他忽然轻拂袍袖,好似在掸掉桌上的沙粒。
劲风激荡,青衫人轻巧转身。
这转身好似和平时的转身也没什么不同。
除了那支方才被雨化田掷出、现在死死钉在木柜上的筷子之外。
青衫人看着雨化田。
雨化田也看着他。
“果然不出所料。”
雨化田忽然说。
青衫人长身玉立,鹰眸里一片晦暗。
雨化田站起来,轻抚本已十分平顺的衣袍。
他振袖拱手,不卑不亢施施然做了个礼。
“晚辈雨化田,拜会玉面修罗。”
青衫人眼底瞬间杀意暴涨。
他用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盯住白衣人。
雨化田倒是泰然的很,行云流水施完礼,从袖中取出件小巧立轴。
一幅画。
一幅宋画。
一幅画了个宋人的宋画。
雨化田望着画上青衫卷发的书生:
“国朝高皇帝,本为江湖草莽,继位后秘密戮尽昔日武林同道。昔闻靖康之前,汴京有楼,名金风细雨,内藏江湖卷宗秘案。后宋室南渡,金风细雨楼亦随之南迁。崖山之役,金风细雨楼楼主并属下千人战死,所藏卷宗亦不知何往。数十春秋后,金风细雨楼旧物见于中土拜火教内,故为高皇帝所得。”
“这些东西从锦衣卫流到东厂,又辗转入我手中。此画是我翻阅卷宗觅得。”
神哭无名与凤落,青衫黄裳玉修罗。
顾、惜、朝。
青衫人垂眸片刻,嘴角勾起抹自嘲。
“督主不想问问顾某,缘何现身于此?”
雨化田抬眼瞧着他。
“想也知道,不过是刘,阮入山,一霎百年之事。”
顾惜朝看着地上被风吹进来的沙粒。
一霎百年。
皇城一战后三年,仇家寻仇而至,他遭人合围,力竭而亡。
再醒来却已是百年过眼。
他曾经去过惜晴小筑,所见却是一片山林。
晚晴的墓还在,彼时他亲手植下的海棠幼苗,今已亭亭如盖。
汴京已老。
大宋已亡。
曾经爱恨纠葛的人,也都烟消云散。
他又回到了曾经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可笑的是,旗亭酒肆竟然还在。
老掌柜早不想再待在这破落地方吃沙子,见个书生过来想盘店,连卖带送把店子倒了手。
他的时代已付于一抔黄土。如今茕茕孑立,守着茫茫黄沙,也算个归宿。
谁料却遇上了个做得一手好戏的雨化田。
其实早在雨化田初次迈进店门时,他就已经有所觉察。
一个打扮齐整的年少书生,孤零零出现在这大漠边陲,怎能不令人生疑?
可笑自己当初以为八面玲珑,搁在旁人眼里,只怕一早已窥到破绽。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像曾经笑起来有个酒窝的草莽汉子做的那样,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雨化田已到,他索性就看看他有何所求。
雨化田扮逃婚的世家公子扮得惟妙惟肖,顾惜朝也着力饰演好一个不会半分武功的掌柜。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雨化田的房间就在顾惜朝隔壁,一举一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时常想笑。分不清笑自己抑或笑他。
他看着雨化田,也经常恍惚,分不清是看着自己还是看着别人。
他们二人,本就有六七分相似。
就好像在看一面镜子,透骨洞见,望着另一个自己。
雨化田看着顾惜朝。
西厂督主向来不信怪力乱神。
但是他却很相信顾惜朝就是顾惜朝。
世人常言同类相聚,或许大抵如此吧。
“龙门飞甲本是西夏国无上兵法,而其根源却出自大宋。传言靖康之前有书名《七略》,其中以阴阳八卦之理入战法,布局排盘具得古意,精妙无双。只叹少有人赏识。后九现神龙戚少商入主金风细雨楼,将《七略》妥善藏于楼内。靖康之时金兵南下,大宋慌忙应战,欲以《七略》中阵法困敌,惜乎著者已逝,旁人不辨其中奥秘,致使布局错漏,终败。”
顾惜朝忽然出声:
“戚少商呢?”
雨化田凤目沉沉,掩住细微波澜。
“战死于靖康之役。”
顾惜朝周身一震。
半晌,他扶住眉眼低低笑起来。
雨化田却看到一滴清泪顺着他指缝划过青衫,碎裂在桌面木纹间。
雨化田幼年从瑶寨入宫,少年得志。
朝野内外多少人看他眼热,可惜雨化田一路扶摇。
当年龙门之事,西厂几乎折了个干净。只是赵大侠脑子不好使,非要一个人跑到黑龙风里去。
他前脚刚进去作死,雨化田后脚拍马掉头回了京师。
后来万贵妃暴毙,成化帝驾崩,朝廷里老头子们都想着西厂总算是要倒台。
雨督主一道折子上到新帝跟前儿,自请去南京守陵。
岂料新帝竟然吃错药一样再三挽留,有人看不过眼大骂雨化田以色媚主。
新帝怒不可遏,当年秘辛连同雨督主的算计这才一并被昭告天下。
其实说白了就是雨化田吃里扒外,一边在万娘娘面前逢迎,暗地里却几次维护还是透明皇子的新帝。
万贵妃后来知道有这么个半大小子的皇子,气得差点儿背过去,摔摔打打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要揪出“那群不知死活的宦官宫女”。
她气得要死,却想不到自己身边这一手拉拔上来的心肝宝贝开心果才是条真正的毒蛇。
成化帝一边安慰爱妻,一边兴高采烈江山后继有人。
时机正好,雨督主奉成化帝密旨,恭敬奉上一盅桃花糯米粥,送万娘娘魂归极乐。
天家夫妇,曾经只羡鸳鸯不羡仙,最终却也败在岁月消磨里。
盈利者是弘治帝和雨化田。
雨化田刚在南京没待多久,便被皇帝秘密召回京师。
兜兜转转,他还是重赴那片沾染同伴鲜血的沙漠,只为取那无双神兵龙门飞甲。
这才让他遇上顾惜朝。
皇帝前不久才和雨化田玩笑,说雨爱卿你看你,自打这两年前又去了趟西边,怎么此后年年这个时节,都要往大漠里跑?
雨化田淡淡一笑,只说喜欢那边风景。
他每年确实都要再去旗亭一趟。
不为别的,只是喝酒下棋,如此而已。
只是今年有些不一样。
前日里探子来报,说是京师西山一带最近频现异象。
西山乃皇家寺院集聚之地,异象频出,自然惹得天家注意。
能在太岁头上动土,想必来者实力不可小觑,只怕比当年京城的妖狐夜出来的更为凶险。
雨化田需要找一个同行之人。
他已经找到了,端看这人愿不愿意出山。
“你想让我帮你的忙。”
顾惜朝不紧不慢落下白子。
还未等雨化田说什么,他又道:
“我可以答应,但有条件。”
他向一年多前被雨化田弄出个窟窿的木柜看过去。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西厂想必报销顾某这一个柜子,应该不在话下。”
第一回 泠泉怪寺沙弥横死 樱桃红绽佳人乔装
春寒料峭,冷月浸潭。
寺院里寂寂无人,僧众似乎皆已睡熟。
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由北路禅房中走出,月色照在他光光的脑门儿上,显得有些滑稽。
他刚开始走的很轻很慢,像猫一样蹭过西北角的几列禅房。
禅房前面是一片玉兰树,荼白绛紫的花苞如小小火焰,正俏生生立在枝头。
小沙弥顺着这数十花木,改往南边白塔方向,绕了一个大远避开方丈院。而后又复东向,一路径直往山门跑去。
他贴着大雄宝殿和天王殿的南墙根走,尽量藏身在檐角树木的阴影里。
南北钟鼓楼已经出现在他视野里,钟鼓楼前面的功德池和山门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很快就能出去了!
他胡乱擦了把头上的薄汗,环视四周确定无人。
跑!
当双脚踏上功德池间白玉桥的一刹,他心里一阵狂喜,似乎能看到从这里逃出去后的样子。他要先回趟故乡,接上娘和弟弟,然后跑得离这地方远远的。
小沙弥禁不住乐起来,加快脚步的同时抬起右手想拂掉颈间的落叶。
触手可及处并没有下意识中的树叶,而是一片冰冷黏腻。
他心下一凛,扭头往肩颈上看过去——
一只平时看过千百遍的手此时正搭在他右肩上。
那手背莹白如玉,五指修长如同莲瓣,指骨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