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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力男,以后不能和他拼臂力。
顾惜朝在自己心里雨化田的武力表上臂力一档静静添了个点。
两人疾驰间顾惜朝拔剑毁掉了一些特定地点的柏树,又亲自拽起几个刚要爬进罐子里的红袄小儿丢到没有瓦罐可以藏身的地方。
其中两个孩子被他丢开后脸上表情泫然欲泣,扁着嘴半天却哭不出来。
雨化田暗自叹口气。
笑可以扯动嘴角,跑跳坐卧可以用毒素控制,然而这泪如果没有半点感情却是哭不出来的。
就算是做戏假哭,也要调集心里难受的事情才能流出泪来,这些孩子早就已经不是活人,又怎么可能哭出泪?如此看来,虽心神俱灭,尽受毒素所制,但人之为人,却总还记得一些人间事的。
西厂督主思及此处瞟了一眼自己手里拎的孩子。
……竟然睡过去了……
这难道是因为身为阵中关键天赋异禀么……
一刹那毁小清新。
藏身之人定是察觉到有人在急速破阵,整个林子的阵局改攻为守,陡然一变。
顾惜朝忽而调转马头向阵局六合之处驰去,西厂督主拎着个小孩单手控缰掉转马头,暗自腹诽你倒是不拎着鬼娃娃不嫌重。
柏树枝桠一重重在眼前扫过,很快二人便又回至方才拎起绿袄小孩的地方。
说也奇怪,方才两人打马从此经过,并未见到有什么坟茔,这次回来却见地上立着个竹片削就的牌子,上书篆字“胭脂塚”。
顾惜朝笑起来,飞身而起掌作凤势正朝那竹片劈下。
掌风轻而易举震碎竹片,地上土块四散迸裂,青衣人身法奇快形如鬼魅,飘忽间衣袂却是半点尘埃不染,已施施然回坐至马背上。
顾惜朝很少真正出手,然而方才这仅含四成功力的一掌还是令人难以小觑。
雨化田本暗忖这落凤掌出自九幽神君,世传其为魔功路数,想来或许是不合顾惜朝平日里的风流俊爽。孰料今日一见,落凤掌竟被玉面修罗使得如凤飞翱翔辉辉其羽。
能把白馍吃出寂寥落寞,能把魔功使得如九霄仙人。
西厂提督突然觉得戚少商和傅晚晴看人的眼神倒真不错,万千人海里一眼相中的知己,年少俊秀中一心要嫁的郎君。
春闺梦里人,江湖好知音,上得了朝堂下得了厨房,顾公子简直是居家出行必备的良品。
顾惜朝一侧头就看见雨督主正用一种看一件居家出行实用褡裢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表情再配上他手里拎着正在昏睡的绿袄小儿,怎么看怎么诡异。
?
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赞赏一句……啊算了这个不符合西厂督主一贯作风,那也应该是讥诮一下毒舌一下甚至羡慕嫉妒恨一下……吧?
现在这种犹如看一件结实褡裢一把优质齿刷一个松软枕头一个温暖被窝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顾惜朝不知道,其实雨化田也是心里讥诮了一下他耍帅暗自毒舌吐了个槽小小羡慕嫉妒恨了一把并且最终落脚在欣赏赞叹上的,只是向来奉行实用主义的西厂提督表达欣赏赞叹的方式跟常人不太一样而已。
顾公子很快释然,若是可以一眼透骨,那么雨化田也就不是谜中之谜梦中之梦了。
就好像他做的那个噩梦,本以为在梦的最尽头,等待着的只可能是不肯转世的仇家,但浓雾消散,染尽烟雨站着等他的,却是素衣白裳的雨化田。
半倚门半倚门,门者,出入之格挡,内外之分野。正像阴阳相隔、绝地天通。这一路走来顾惜朝一直在想为何一定是半倚门,不是全部敞开,亦非牢牢关紧,而是半锁不锁;门里的女郎也仅仅探出半个身子,不知是要进去,还是要往外走,又或者自己作为观者究竟是站在门外面,还是门里面?
半锁不锁,或许是为了让人注意到门的存在。
然而一般而言只有在不熟悉又或者讨厌的地方,才会清醒地意识到有门存在这回事情。
顾惜朝一直很记得汴京相府的大门,但是他几乎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妻子曾住过的那个小院有门。
道理极为简单:相府的门对于他总是关着又或者稍微开开便立刻阖上的;而那扇柴扉,却总是敞开着,又或者即使合上,只要他唤一声,里面的人便会出来开门。
真正的家对于居于其中的人而言,并没有“门”,而完全陌生的地方,人们根本不会去在意,更不觉得有“门”。
只有在有些迫不得已不甚熟悉甚至厌恶的地方,才有“门”的存在。
雨化田好似已猜到他在思索的事情,接道:
“阴间与阳世有门,因人之天性好生恶死;仙界与人间有门,因神仙不耐俗世不喜凡尘;皇宫与民间有门,因天家尊贵身份有别……我们活在大明弘治三年,看起来这半倚门之人,却并不喜欢这个年号。”
顾惜朝心思敏锐,确实已想到这一步,只是他忽然想到一个更奇特的问题。
在斑驳梦中,雨化田站在江水陂陀的岸边,周遭嫩青染绿杂花生树,令人心旷神怡。他远处好像是山家小小云蒸霞蔚,天降三月雨,地有阡陌田,犹如一首极简的农桑诗。
也正像他的名字,雨化田。
顾惜朝从未和什么人亲密无间,就算是爱如至宝的亡妻,他也有很多不能随意讲出来的话。
可如今对着西厂督主,他好像愈发地话多了。
现在雨化田在他面前也确实有些不一样,初次遇见时他披着层层伪装,当时顾惜朝觉得可以一眼看穿他。
只是岁月渐长,朝暮相对,西厂提督慢慢变得不太像西厂提督,他就只是雨化田。
会摘花会生气会翻白眼会杀人,行为有些怪异经常试图吵嘴架偶尔还有些逗的雨化田。
顾惜朝却愈发觉得看不透他。
土雾散去,底下露出两扇绛红遍漆的巨大木门来。
门上铺首以旧铜作成,形状却是玄色灵蛇口中衔着胭脂花。
柏木深深是奴家,原来果真是这个意思。
雨化田看了一眼手里孩子,转头欲问这绿袄娃娃可怎么办?
孰料正对上顾惜朝的眼。
?
这回换做西厂提督奇怪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泥点子?”
玉面修罗已经收拾好思绪转过脸去。
“你脸上干净得很,我只是在想门的事情。”
他依旧实话实说,只是此门非彼门。
“笑话,我又不是门。”
言罢西厂提督已经下得马去,想着要拿手里的鬼娃娃怎么办才好。
顾惜朝又是深深看他一眼。
怕只怕,你我之间,屏障消弭。
如若始终在门的两侧,随时可以轻易挥袖作别,而如果屏障消弭,只恐纠缠不断。
百年之前他试过有所纠缠,他企图有个温暖的家,有徒弟有属下……出发原点很美好,结果却只是断肠。
现在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想到此处顾惜朝觉得自己倒是矫情了,梦只是梦,雨化田又哪里像可以一直戳在雨里等他的人?
看来幻视幻听还不够,现在竟然出现幻觉了,此事一了须得吃剂猛药好好治治。
第四回 梦境之梦金木水火 迷楼之迷天人地鬼
青色。
好像是竹叶,又好像是草尖儿。
这抹青色正缠绕在小男孩的指端,他旁边的孩子或哭或怕,杂有尖锐的呵斥声,但小男孩只是低头玩着这片草叶。
他想把它编成个狐狸来着,只是无论怎么绕,那片草都只是草,永远成不了狐狸。
不远处小房子里总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有的人从头哭到尾,但更多的人只是哭一下,之后便再没了声音。
小男孩身边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大孩子,他一直看着小男孩。
“我听他们说,进这里的人大半都会死,就算是活下来,以后也只能待在宫里,娶不了媳妇儿成不了家……”
小男孩没理他。
大孩子有些急了:
“我说你就不怕么?”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玩儿着手里物事。
大孩子叹了口气。
“看着漂亮得紧,竟然是个痴的……”
小男孩忽而抬头盯着那小房子看了一会儿。
他已经有很多天没吃上正经饭,刚开始肚子饿扁之后还会哭,只是后来发现哭得再凶也只会换来鞭子,他就不哭了。
看管他们的人似乎对他这乖顺的态度很满意,总是会将他抱到没人的地方,摸摸他这里逗逗那处,偶尔还会把滚烫的玩意儿贴到他腿上。
后来没两次那人就腻了,因为无论他怎么亵玩,这孩子都只是睁着一双凤眼,空洞洞看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