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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雨化田看来是已经过去的尘封前朝,而之于顾惜朝则是他本应亲历却终未能见证过的时代。
巍巍大宋,米家山水赵氏天下,靖康之耻,则是繁华尽处的一场血色浩劫。
顾惜朝道:
“联金而克辽,我曾觉得这是一步引狼入室的危棋。”
谁想到,这伤敌八千自损一万的引线,竟会如此迅速地炸毁整个大宋江山。
女真人是虎视眈眈的狼,卧于关外冰天雪地中,百年苦等,只为一刹间的伺机而动。
雨化田仿佛听到他心里的话一般,接道:
“万物趋利避害,狼如此,人亦如此。南下侵宋在金也是一步险招,毕竟大宋百年基业人灵物秀。然而如若不走这一步,等着他们的就是悬崖万丈冰封寒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山河易主,从来只看谁狠辣决绝,占尽先机。”
他望向顾惜朝:
“寒桥霜雪路,悬崖万丈空。若后非渊薮,谁也不会走那积雪山径。后无余地,只有前路,遇佛杀佛,神挡弑神。兵法中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者,皆倚狠字诀,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宋末年,宰相陆秀夫携幼帝投海而死。
汴梁,临安,岭南……天开图画,即是大宋江山。但是也正因这千里江山天大地大,宋人总有余地。
余地即是顾虑,人之天性,贪生怕死。有生处可寻,便无法杀出血路。
从膝头到泥土,这段距离近却又极远。崖山沧海,退无可退之时,宁沉浪涛之中,不做归降之士。
早知如此,却又何必当初?
明初曾有土木堡之变,大明精锐元气大伤,京师岌岌可危。
从北宋故事南迁和死守京师之间,明人最终选择了后者。
一寸山河一寸血,死,或者赢。
断无第三条路!
大明最终胜了,所以雨化田现在才能站在这里和顾惜朝闲谈。
顾惜朝忽然说了句雨化田想也未想到的话。
他说:
“桥寒路冻,后临幽冥。你每每以身涉险,不也正是此理?”
前面是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后面是尸骨不全乱坟荒草。
宦官伶仃一人,发达了便是发达了,内阁里自诩某某年一甲进士的元老都会诚惶诚恐不敢造次,身上银蟒贴里赤金掐线江牙海水,遥望几近龙袍;而若权势尽失又或一朝身死,尸骨都不会有人来帮着拣收,不过是拿粗麻片一兜扔到城郊专收宦官尸体的乱葬岗上去,如果埋到寻常荒坟地里都会被人刨起来扔出去,问之则曰:嫌脏。
人世九重,炎凉冷暖,便是如此。
顾惜朝话已出口才觉有失妥当,又想起当时京西客栈里,雨化田袖手垂头出门时,那句低低沉沉的“我和你,终是不同。”
短短一句话透骨生寒,雨化田又有了那种兜头浇下一捧冰雪的冷意。
但是他旋即又觉得这是自找的,好端端的他偏跟顾惜朝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简直像是剖白自己。
剖白自己,然后呢?
他究竟在指望着顾惜朝说什么做什么?
雨化田吃吃笑起来,接着却被卖药的一把拽住手腕。
顾惜朝在前拉着他疾步离开,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却听见茶寮里的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起新的故事。
“下边我就来说一说,妖孽祸国以色媚主,真龙假凤颠倒鸾帐……”
雨化田已经笑出声来。
他停下脚步意图甩开顾惜朝的手。
“这点故事,我却还听得。实话讲了吧,往日里比他说的恶心百倍千倍的事情,我都做下了。你不想知道我缘何要除掉手上茧子?还有当日寺院地牢里你不也听了个真着?那男人让我用……”
他声音又变得低而沉,如同蛇类磨牙吮血不可自抑一般倾流而出。
忽然一个甜甜的小方块被丢进嘴里,止住了下面要继续讲出来的事情。
顾惜朝剥了块梨膏糖堵住他的话头。
唇齿间甜腻腻的味道弥散开来,顾惜朝鹰眼微眯看他半晌,复而继续拽着他离开茶寮。
雨化田只能看见顾惜朝的背影,他有一缕极细的卷发从梳好的髻中散下搭在肩头。
顾惜朝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半哭不笑的,难看死了。”
两人离开茶寮后便装作闲聊问了几个乞丐和货郎,街头仍旧可以听到小孩子唱着那“半倚门鬓边花”的怪异歌谣跑来跑去的身影。
乞丐和货郎全都只是摇头,其中一个和死者之一交情不错的货郎说,他朋友出事之前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悄悄叮嘱雨化田不要往那些偏僻的胡同里走,因为死的这几个货郎都是一个人走街串巷,结果不知走到哪儿就不见了,再被发现时却都已是死尸一具。
雨化田又东拉西扯几句,方才挑起担子和那货郎告别。
他走到顾惜朝面前,熟门熟路从推车上又取出块梨膏糖剥开来吃。
雨化田用含着糖块有些混沌不清的声音说:
“歌谣里的胭脂应该是胭脂花……永乐帝最讨厌胭脂花,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南北二京里没有人敢卖这玩意儿。”
堂堂帝王竟然厌恶小小花朵,这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
雨化田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
“看来你已猜到,这也正是我觉得此事或许和泠泉寺之事有关联的原因。”
就好像一段已经沉睡在泛黄书页间的往事,被人故意地小心地一点点撕下来,而后剪成碎片,又被一片片谨慎地粘贴在不同的地方。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一旦注意到,却能轻易勾起一些已被渐渐遗忘的过去。
精心布局处心积虑……究竟是意欲何为?
雨化田的声音忽然更咕哝了一些。
“谢谢。”
顾惜朝又是一愣。
但是再看过去时,雨化田还是那副含着糖块淡眉挑眼的模样。
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一次,是在泠泉寺坍塌之时他追着那怪手往大悲阁而去,雨化田忽然从后面赶上来。
当时顾惜朝竟有种西厂提督是在担心自己的错觉。
难道是幻视幻听不成?
顾惜朝和雨化田继续向前走。
路边店铺鳞次栉比,一个小小书摊出现在视野中。
只要是深青色封皮的东西,顾惜朝无论如何也是要看上一眼的,虽然一般十本中大抵四五本他已看过,另外两三本多是糟粕,剩下几本才可能是未读过的好书。
然后玉面修罗的视线就被锁定在一本标着《花药缘》的小薄书上。
看起来是个市面流行的传奇话本的样子,只是想起今早那绣阁里一主一仆说的话,顾惜朝心里却已生处一百种可能。
世间总不会有如此巧的事情,他刚和西厂提督扮成卖花卖药的,就出现个刚好叫《花药缘》的书来。
书摊老板是个形貌猥琐的中年人,佝偻着背,看见顾惜朝盯着这书,笑出两颗黄牙:
“嘿嘿嘿,您真好眼光,这可是前天刚拿的新货,里面料可足着哪!”
左右不过几文钱,顾惜朝付了钱后便将书揣好。
当天晚上二人绕了个远回了暂住的地方,其实这地方原先就是个花圃,地契上登记着的名字是雷五,实则是西厂的地。
雨化田卸掉脸上手上腿上的厚厚黑粉,素着一张脸从热水房里走出来。
顾惜朝把胡子撕掉洗漱完再出来的时候,雨化田正蹲在花圃边上穿花串。
半点线和胶也不用,只用藤蔓花萝巧妙地串起花朵,清雅艳丽的颜色交错在一起,倒比金银步摇玛瑙玉钗来得好看。
西厂提督看起来认真,整个蹲着的身子团成一个白色的球,长发用白茅扎成一束湿漉漉披在身后,赤足趿拉着木屐。
顾惜朝换了身青色衣裳,卷发散在颊边,倒像是个西洋偶人。
接着他忽然想起来那本奇怪的《花药缘》的事情还没和雨化田讲。
当时那个书摊老板的眼神儿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得很,虽然那书他尚未翻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心中疑虑说一说。
然后他就发现床榻上旧衣裳袖中的书不见了。
莫非是掉在路上了?
身后一阵茉莉的香气,雨化田忽然开口:
“顾公子可是在找这本书?方才掉到地上了。”
顾惜朝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都是西厂提督设的圈套,只是那薄册子凌空飞来,被雨化田内力震散的册页纷飞掉落。顾惜朝目力极佳,看清楚内里都是什么东西之后才原地僵住。
满头烟霞烈火。
西厂督主的声音凉凉响起:
“你也不像是知道里面内容的。此事一了我须与陛下谈谈,看来顺天府内未婚闺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