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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面走,又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歌调嬉笑,岳维仁顿住脚步。我抬起脸,只见尖肋拱顶下的花窗玻璃大开,带着蕾丝的窗帘露了半截,里面若隐若现一截身段窈窕。
这才蓦地发觉,原来已走到了“月容”开设的地段。
岳维仁皱眉:“商女不知亡国恨……”
“……”
“没受过教育,就是不知道国难家仇……”
岳维仁似乎在自言自语,下一刻目光却忽然转向我,带着些痛惜:“可你呢,梁皓?讲武堂出身,我们讲究的是文死谏,武死战。以后,我不想再听你说私仇不私……”
忽然,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眼前一晃,只依稀见得从上而下划过一道黑影,刮了一阵劲风,就听见“啪”的一声巨响……
“……仇。”
岳维仁反射性地退了一步,说出最后一个字。
只见就在我脚边不到咫尺的地方,黑红的鲜血顺着黑长的发流出来,透亮,一点点蔓延,沾上了我的皮鞋……
那人一动不动,只有脖子上有暗色的光。
是一只怀表的残链。
斑斑驳驳,尚带着锈迹。
我认得,那是大哥从前送给我的。
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脑浆迸裂的尸体,几乎辨别不出……
原来竟是他。
曾经那样的绝代风华的少年……
——柳如絮。
仰头望向楼上,只见扶壁直上的窗边,帘后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嘴角还有笑意……灰色的衣衫,黑圆的墨镜。
我立在那里,静静地想,似乎自从那次之后,换下了和服,他总是这样灰沉沉地,看不见一点光,周身的死气。
围观的人渐渐聚拢起来,岳维仁拉着我手臂将我扯出人群,嘴里兀自道:“真晦气!早该把这儿禁了!”
40、第 40 章 。。。
再往回望,早人挤人看不见了,抬头,窗边也已消失了身影……
吵吵嚷嚷的,围观的人群像鸭一般伸长了脖子去看。
只是……柳如絮不跟宋浩源一伙的么……怎么就忽然摔死在我身边了?
宋浩源虽然带着墨镜,可我却几乎看见了那镜片后隐藏的死寂。
岳维仁看我:“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刚才楼上瞧见一熟人。”
“怎么,要去找啊?”
我淡淡地道:“不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不谈这事了,哎,我家离这儿不远,再过两条街就是。”
见岳维仁一副执拗的样子,我便笑道:“怎么,你也在这里安定下来,不住饭店了?”
“呵,你嫂子从南京来了,就帮我布置了不是?”
“我可是第一次见嫂夫人,没准备什么礼物啊。”说着我打趣岳维仁道:“还真想瞧瞧嫂夫人长什么样,能得岳兄垂青。”
“得了吧你,之前想请你喝杯喜酒都难……你回老家的那段日子,怎么都联系不上……”
又走了不到半个钟头,就到了岳维仁的家。我一怔,房子看着也太寒酸了。
岳维仁倒是浑然不觉地拿钥匙吱吱呀呀开了门,里面只亮了一盏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迎面走过来。
她剪着短发,穿着奶黄的旧绸衣,眼睛小小的,一张圆脸,笑起来眼神清澈。面貌倒是平庸,只是……
“这是我的好兄弟,梁皓,梁师长。”岳维仁重重地拍上我的肩膀。
她微一欠身,客气地将我往屋里请。
我心下却是一怔,面前的女子不算好看,也并不像见过大世面的,可看我的眼神中,竟无丝毫寻常女子的惊艳……就好像……在看一个在寻常不过的物件。
岳维仁一脸自豪地搂了搂她:“梁浩,这就是你嫂子。”
我微笑:“嫂夫人真是气韵不凡。岳兄好福气。”
她礼貌地对我微微颔首,沉静地道:“哪里,梁师长才是一表人才,维仁性子鲁莽,也多亏你平日里照顾了,还请多担待。”
岳维仁倒是笑了:“哎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溪,你快去做饭。我跟梁师长说说话。”
“嗯。”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总觉透着古怪,岳维仁怎么说也是军要了,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种身材相貌的,实在是……不像一个官太太。
没有金银行头,没有绣花纹丝的开叉旗袍,没有时兴的卷发,嘴里没有烟,身上也不喷香水……
岳维仁带着我在客厅坐下来,我问道:“去北平接我那时,你没带着嫂夫人?怎么不顺路回去看看?”
岳维仁翘起腿,在家似乎终于放松下来,窝进沙发里:“说来惭愧,小溪是我当兵以后认识的,当时她做报社记者。我们是自由恋爱好的,北平老家那边不是早给我定了门亲嘛,我不好意思把小溪带回去,怕老人们不认她。”
我笑了:“你定的那门亲,女的好看么?”
岳维仁摆摆手:“别提了,好看顶个屁的用,半句说不通。她家里爹娘都没了,自己守着一个祖传的宅子,扭得很。”
“呵呵,岳兄真是不怜香惜玉。”
“我也不怕给你说……”岳维仁自己点了根烟,岳夫人正走过来,洗了干净却又不甚精致的白瓷杯子,给我们两人倒上茶:“慢用。”
“家里老一辈儿的,非把我给她配了,说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我就去跟她说了,岳某已经结婚了,虽然之前有过婚约,但订婚是可以取消的嘛,你现在还年轻,才二十六岁,我们俩连手都没碰过……”
“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不说,就一直哭,哎,那凄惨样儿,好像一辈子都毁了似的。我都说了,我说你要是怕嫁不出去,我带你去南边,你看中哪个,人品能力我帮你考察,绝对都不比我差,还比我有钱多,我来给你们说和,嫁妆我岳维仁出。你看看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我笑起来,“后来呢?”
岳维仁一拍大腿:“你猜她怎么说?”
“我可猜不到。”
“她居然说什么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她都等了我这么多年,可不能白等。我活活快被她气死!”
“这事儿要慢慢来。”
岳维仁一个劲儿地吐烟圈:“我为这事儿不知道跑她那儿多少趟了,说了不下百八十遍!最后还给人用扫帚打出来……”
这时在一旁收拾的岳夫人却看了岳维仁一眼,轻轻地道:“这也都是礼教害人,女孩子有什么错,我看你啊,是太没有耐心了。”
岳维仁望我,眼神里带着满足和炫耀:“你看你看,她还说我。”
我笑了。
那天我和岳维仁聊天,一道喝了许多酒。
岳夫人在旁边把盏,岳维仁大着舌头直嚷:“梁皓……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看你?”
“你怎么看我?”
岳维仁拿手指往我鼻尖一指:“你呀,你不是好人!”
“喔……那你干嘛跟我交朋友?”
“但是我欣赏你!”岳维仁抽抽鼻子,又灌了一口酒,“欣赏你,第一点,就是你是直爽!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喜欢谁,不喜欢谁,一目了然!这样好!这是真男人!”
“……”
“第二点……”岳维仁看着我,“你这人打仗出力,北伐的时候,多少缩头乌龟躲在后面,你顶上了!抗日的时候,多少人躲在大后方,你冲在最前面!我佩服你!”
我和岳维仁聊着聊着,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头昏脑胀的,却被一股大力摇醒。
面前出现的是岳维仁放大的面孔。
“梁皓,你快醒醒!”
“怎……怎么了?”
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床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都皱皱巴巴窝在被子里成了一团了。
清晨单薄的日光透进来,好久没有这么早起。
岳维仁拿在我面前几份大报。
却见大标题上一份写着《国难当头,私怨未了》
另一份则写着《梁老总要面子不要脸》《一代名伶,香消玉损为哪般?》
再往下看,竟是一张我的照片。拍得角度适当,大小精准。
照片中的我,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柳如絮血肉模糊的尸体,双手插在西洋装的裤兜带中,西洋帽沿压得极低,眼睛被隐藏在帽檐黑色的阴影里,显得尤其阴翳。
照片边赫然写着四个个大字狠毒】残忍】
目光往下,去看那些报道的字里行间……
上面写道,柳如絮在那之前,早已经被人轮奸。后来又被蓄谋推下窗去。而我则是一直围观这整个虐待过程的惨剧主使者。
报纸还采访了路人,文中都竭力描述我怎么在柳如絮死后,还拿脚踩他的手,踢他的身体……
再下面,竟是我和柳如絮为了罗武“争宠”的各种猜测。
还说我曾因为这位昔日名伶的一句话,在罗公馆与他大打出手。
最后,报道得出的结论:
是谁打着抗日英雄的旗号,招摇撞骗?无恶不作?
是谁在愚弄公众?
末了竟还提出,暗示我庇护共产党。
“怎么回事?”对上岳维仁凝视我的目光,我皱眉:“不是我干的,你知道,昨天我们一直在一起……”
“可你就算不在场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