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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打了一堆菜,他是按以前高中十块钱的快餐标准吃的,况且每份菜也就那么一小勺,挑挑拣拣几口都不够吃的。他吃了几口菜,不好吃,吃饭更不好吃,对着那又干又涩的米饭,天气又热,根本就没什么胃口,想去点几个小炒吃,又觉得自己这么吃好像不太好。
正吃饭时谭睿康的短信来了:弟,军训衣服领了吗?吃饭了吗?】
遥远:领了,正在吃。】
谭睿康:吃的什么?】
遥远:红烧肉、草鱼、糖醋丸子、海带排骨。油菜、西兰花。】
谭睿康:晚上早点休息,和舍友相处怎么样?】
遥远:人都很好,相处得不错,你呢?】
谭睿康:我这边也很好。】
遥远没有意识到自己点了太多菜,吃不完就算了放着,直到其余三人开始嘲笑他浪费,遥远才觉得很窘,只好什么都不说。
他发现上了大学以后,小时候的交友方式已经行不通了。
还记得当年刚上初一的时候和齐辉宇同桌,遥远带了当时很贵的进口松下walkman,一人一边耳机和齐辉宇一起听,又拿出牛奶仔的糖请齐辉宇吃,两人就成为好朋友了,那盒糖被吃来吃去传了大半个教室,于是遥远也得了个外号叫牛奶仔。
后来他上完体育课以后满头大汗去买水喝,张震在一旁,张震说:“牛奶仔,请我喝瓶水吧。”
遥远请他喝了一瓶,请齐辉宇喝了一瓶,看到林子波在旁边,十块钱买四瓶水懒得揣零钱硬币,就分了林子波一瓶。
就这么简单,四个人成了好朋友。
现在再认识陌生人,成为朋友似乎又多了个话题——钱。虽然舍友们都没有明着说,但话题里总是围绕着与未来,与职业,以及与物质有关的内容。
小时候钱就是钱,钱仅仅是可以买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一张纸。
长大以后,这些纸上似乎承载了更多——生活,背景,社会地位,环境差异,所有的人都在想,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你有,我不羡慕,因为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迟早也会有。
吃过晚饭,遥远坐在桌前翻画册,舍友聊的话题他都不太感兴趣,他们会打斗地主,会打拖拉机,这些遥远都不会,只会广东人常玩的锄大地。
他们聊就业,聊工作,聊东莞打工一个月能赚多少,同时对大学生的未来充满期待,言语中流露出心比天高的志向,聊什么时候去当家教赚零花钱,聊亲戚在什么地方开厂赚了几十万,聊各自家乡的风俗……于海航喜欢张学友,还让遥远唱几句粤语歌听,遥远哭笑不得,会说粤语赫然变成了一项技能。
“你以后就教咱们说广东话吧。”于海航说。
“好的……”遥远欲哭无泪道:“保证你们毕业以后都学会广东话九百句。”
遥远试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和他们聊不到一起去,他不知道就业有多重要,钱有什么关于自我价值与社会地位的深层含义,也不知道广东在许多人思想里已经是遍地有黄金的印象。
于海航他们高中时读书一个比一个刻苦。室友们的概念是来了广州就要在这里安定下来,以后就在经济高速发展的珠三角工作,把父母也接过来。
遥远对工作根本就没什么概念,别人问他家是做什么的,遥远只说父亲在开一个小公司,便不敢再多说了。不敢说自己还在念高中就已经定下要去当上市公司总经理的秘书云云,就连对钱,他到现在还没形成一个明确的概念。
临别时谭睿康给了他一千,遥远一边告诫自己不要乱花钱,一边就忍不住在楼下花了两百——买了下午喝的,晚上喝的,明天早上喝的饮料,半夜饿了吃的零食,买了泡面,买了个夹在床头的小电风扇,液体蚊香,还有一堆师兄师姐们拿出来卖的小说和漫画书。
买回来的时候眼镜小呆翻了翻遥远的漫画书和画册,说:“你买这些有什么用?”
“看啊。”遥远笑道:“不然接下来两天里多无聊。”
“你家挺有钱的吧。”张钧笑道。
“没有没有。”遥远忙道,他知道张钧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别人都注意到了他的衣着行为,并准确地判断出他是个深圳来的少爷仔。
在他们思想里,已经对遥远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父亲生意忙,连送大学都没法亲自来,否则应该会开车送他来上学,于是由哥哥代为照顾,花钱大方,吃饭打很多份菜,还不停地主动请人吃饭喝水。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遥远终于接触到社会的一角。
楼下拿着电话卡的勤工俭学的师兄们还在叫卖,没有手机的于海航与王烨在用210长途话费卡打宿舍里的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张钧在洒洗衣粉搓衣服领子,风扇嗡嗡嗡地转,天气闷热而粘稠,既不像家里有空调,又不像老家的漫天星星与夏夜。没有谭睿康轻轻摇的扇子,也没有被子可抱——为了凉快,遥远不得不盖一张薄薄的被单,很不习惯,没有被空调被子压着的安全感。
熄灯后,于海航还在和张钧聊天,说各自的恋爱史,张钧打算在大学里再找个女朋友。
遥远爬上硬邦邦的床,鼻子里嗅到电蚊香液的香气。
王烨笑道:“还好赵遥远买了蚊香,不然这几天没蚊帐还不知道怎么过。”
遥远笑道:“不客气。”
他躺在上铺,床很狭小,手脚都摊不开,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那一刻,他很想家。
他侧过身,用被窝挡着光,给谭睿康发短信:哥,我想你了。】
谭睿康:小远,我也想你了,没有你在身边很不习惯。】
那一刻遥远睡意全消,仿佛某种含蓄的表白得了回应,心底既甜蜜又惆怅。
谭睿康:睡吧,别太晚。晚安。】
遥远:晚安。】
遥远很热,他在床上翻来翻去,于海航还在和张钧聊天,吵死人。遥远想让他们别聊了,有什么好说的啊,女朋友这个话题怎么聊起来没完没了的。
但他又不敢说“你们别聊天了我想睡觉”,毕竟这个宿舍里的人要住在一起四年的,他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也怕第一天来就得罪人。
而眼镜小呆摘了眼镜,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被子裹得跟个虫似的也不怕热。
每次于海航和张钧静了下来,遥远便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可以睡觉了,然而不到几秒后,张钧开口说:“杭州的女孩漂亮……”
于是两人又聊了起来。
苍天啊!遥远被吵得想骂人,痛苦无比。他下床上了几次洗手间后,外面一片安静,已经是两点的深夜,两个话唠终于不聊了。
遥远筋疲力尽地躺上床,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于海航开始打呼噜。
遥远一个激灵登时被吵醒了。
遥远:“……”
遥远近乎狂躁地翻了个身,趴在草席上根本睡不着,脑子里胡思乱想,据说过几天开始的军训更苦更累……
他有点不想活了。
夜四点多,遥远终于扛不住,沉沉睡去,结束了他离开谭睿康后集体生活的第一天。
翌日七点,两个系的班长过来敲门,挨个通知,八点去开会,辅导员有话说。
遥远快疯了,这才睡了两个半小时啊!!!还让不让人活啊啊啊!!!!!!
Chapter 28
辅导员在一间热得要死的大教室里开会,夏天上午骄阳如火,外面的蝉炸炸炸地叫,遥远也快要炸了。
他在宿舍里喊了几次于海航喊不起来,只得一脸苦大仇深地先来。签完到走到角落里自己班级的位置坐下,想趴着继续睡。整个学院的这一届有四个系,八个班,大教室里坐满了人,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遥远挑了个小角落,这里都是他们班上的人,掏出手机给谭睿康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起床了。前面有一小群女孩在聊天,时不时回头看他,遥远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那群女孩子开始哄笑。
遥远心情很不好,心想神经病,烦死人。
“你脸上全是睡出来的印子。”旁边一个男生说。
“没办法,太热了。”遥远说。
“哪儿的人,不像北方人啊。”那男生传给他一张表道。
遥远接过表格开始填,他很不喜欢填表,入学以后已经填过无数次表了,没完没了地填表,每次都要在表上的父母情况里,母亲一栏空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注意到那男生的表格上有名字——游泽洋。民族是土家族。
“你的名字都是第二声?”遥远给他看自己的姓名。
游泽洋说:“你是哪儿的人?我是湖南人,我们那地方土话里念起来还挺好听的,普通话念就不成了,怪怪的。”
遥远道:“呀,我也是湖南的!”
游泽洋马上道:“老乡老乡,握个手。”
遥远和他握手,两人就认识了,遥远想了想,说:“其实我爸是辽宁人,我妈是湖南人。”
游泽洋善解人意地说:“也是半个老乡了。”
遥远马上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