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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不知疲倦。
但他不是机器,也不是牛,会累,累得动不了。陈宝顺还是坐在田埂上,他只是打算小憩,却一坐就起不来了。他望着山的那一边,被明媚的阳光照得眯起了眼睛。
“嘿,陈宝顺,你又发呆啊!”
梁三实叫他。
陈宝顺头也不回,只说,啊。算是回答他。
梁三实把背篓放在田边上就跑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拍拍他的肩膀,眼睛看着对面山上,说,你看人家都快收完麦子了。
陈宝顺点头,说,我还早的很。
梁三实说,我快收完了,我帮你收吧。说完又接道,我不收工钱,你给我煮碗挂面就成。
陈宝顺看看梁三实,还是那句话,你吃饱了涨着了。
梁三实老实地告诉他,你看村里就我们两个单身汉,爹妈都走得早,都是一个人,你又不爱说话,不过我们一样的地方很多嘛,我理解你,所有就帮你的忙。
陈宝顺说,你莫要后悔,到时候我就不认帐了。
梁三实就是嘿嘿地笑。他们一起坐在田埂上看山,看田,看对面的女人骂二狗子。梁三实的手又大又粗,指甲里有洗不干净的黑土,手心里也有硬硬的死茧,不过他的手很巧,挖得了地也做的出来小玩意儿,他把麦杆做成了哨子,放在嘴里吹,咻咻地响,他还可以吹出节奏来。
“咻——咻咻——咻——咻咻咻——”
背篓上立了一两只麻雀,完全为了麦粒不害怕坐在一旁的两个男人,而山沟里就荡漾着哨子的声音,一会儿长一会儿短的,把阳光划成一段一段的。
陈宝顺想,他吹的也算不上好听,可听着还算舒服。
梁三实说他还会用麦杆子编笼子,小时候他爷爷教他的,编出来可以在里面装蛐蛐,梁三实说可以给陈宝顺编一个,不过要等麦子收完再说,不然就来不及了。
陈宝顺不稀罕什么蛐蛐笼子,他又不是毛孩子,不过他稀罕梁三实,这个男人愿意帮他忙还不收他钱,也不再和他提什么娶媳妇。
蒲公英的从花变成白色的小绒秋,野菊花的花瓣也淡了颜色,梯田褪去了金色的腰带,田里被放水,等水把田泡个两三天,老牛又下了田,把干固的土地同水一起搅拌,搅成泥浆,像是浆糊一样。
像浆糊一样越搅越黏,越黏越搅。
梁三实在给陈宝顺犁地的时候在麦杆子丛里找到了一窝鸟蛋,数数,有五个呢,梁三实乐呵呵地摘了几片树叶抱起来,放在衣服胸前的口袋里,等犁完了地,他跑去陈宝顺家,把鸟蛋摊给他看,说,嘿,陈宝顺你快过来,好东西。
在三十瓦的昏黄灯光下,陈宝顺凑近了才看清那包鸟蛋,已经碎了三个。
梁三实咂嘴,低头看了要衣兜,一片黄乎乎的,给蛋黄染的。陈宝顺也没多说什么,把还是好的的蛋洗了洗,再扔进了面锅里。梁三实的衣服不止是胸前给鸟蛋染了,袖子上啊四处全是泥巴,粘在上面,干了,一块一块的,梁三实索性把衣服脱了下来,就光着膀子。
陈宝顺瞟了他一眼,把他扯到灶膛跟前,说,你这样要着凉的,我正要洗衣服,一便子给你洗了。
梁三实嘿嘿地笑,陈宝顺在柜子里翻出一件自己的衣裳给他穿,然后自己把放在柜子旁泡了一天的衣裳桶扯过来,坐着洗。
两个人就坐在灶膛跟前,梁三实往灶膛里塞麦杆子,陈宝顺挨着他侧着身上洗衣服,麦杆子可能燃了,火在灶膛里呼呼作响,火光黄黄的,就像白天里的太阳,就像麦杆子又结出了麦粒,火光又在两个人身上晃啊晃,晃啊晃,真暖和。
梁三实有些发呆似的只管往灶膛里送麦杆子,陈宝顺又只顾得洗衣服,锅里的水烧干了,原本在水里上下翻腾的鸟蛋翻不起来了,也裂开了,吐出黄色的蛋黄。一锅面也就糊了。
糊了也得吃。两个人就端着粗瓷的大碗,坐在灶膛跟前吃,耕田是个累人的活儿,所以梁三实的肚子早饿瘪了,即使是面都糊了也吃得狼吞虎咽,陈宝顺看了看梁三实,把碗里的面挑了两筷子到他碗里,又把自己碗里的鸟蛋夹到他碗里,说,麻烦你了。
梁三实从面碗里抬起头来,说,没事,我都说是帮你的。
两人吃完了面,陈宝顺洗了碗,梁三实拿麦杆子又点了一堆火,把衣服拿到旁边烤,陈宝顺收拾完了也坐在旁边帮他烤,衣服给火烤得白烟直直地冒,冒啊冒,像是山间清晨缭绕的雾气,但那雾气又是暖和的,还伴着麦杆子的味道。
张大婶子偷偷问梁三实,是不是陈宝顺最近发什么财了,竟然请得起人耕田。
梁三实想了想,没和张大婶子说实话,他不好意思说这不是都莫媳妇吗,就懂陈宝顺,陈宝顺也懂自己,所以就帮个忙。毕竟二十七岁还没媳妇不是一件光彩体面的事。
梁三实说,请个人耕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家不也请人耕田么,你也发财了?
李大婶子脸一黑,低声说道,可别乱说,我发什么财。
说她发财她还不爱听。梁三实想,像陈宝顺那样的人,一辈子都发不了什么财,陈宝顺那么老实那么封闭,会和黄土打一辈子交到,从他站在黄土上,到他躺在黄土下为止。
就如同是山里的一棵树,生在这儿,必定也死在这儿,它要动了,就会失去所有养分,会枯,会死。陈宝顺离不开他的田,那是他的命,他想要娶媳妇,他的田却又不能为他娶一个媳妇,陈宝顺有的,不能为他带来多余的东西。
但梁三实不知道,陈宝顺是不介意的,他早就看明白了,娶不到媳妇就算了,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没啥。
陈宝顺记得他二十二岁的时候,看见那些还未出嫁的姑娘,只是看见,心就跳得厉害,他庆幸自己长的黑,这样哪些女孩子偷笑他的时候他红着的脸别人看不出来。那时候他爹还在,他看见他爹往常给几个村子说媒的胡大妈手里塞了几块钱,让她帮忙给他介绍个女人。当时胡大妈拿着前乐呵呵地点头,可后来陈宝顺看见胡大妈把钱退给了他爹。胡大妈和他爹说,宝顺人是不差,小伙子长得也挺好,但你们家这,这……唉,哪家愿意把姑娘嫁到你家嘛!
陈宝顺的爹躺在床上求胡大妈再去说说,又从胸口的口袋里摸了钱出来,胡大妈看了看钱,又看了看他爹,最终走了。还说了一句造孽。
那时陈宝顺才明白哪些姑娘总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笑笑嘻嘻的原因,她们不是喜欢他,她们只是笑话他。单纯的笑话。后来他爹走了,下葬又用了一笔钱,却还是请不起石匠刻一个有龙纹的墓碑。
再后来又有土改政策什么的,村长召集大伙儿来会,他去了,不过一个字没听,只知道他的田地给割去了一部分,原因是他一个人,种不了也是荒着。他没说话,大家也没说话,似乎大家都认定他这一辈子都娶不着女人似的。
再再后来,他也就不指望了。现在陈宝顺心里盘算着存些钱买头牛,这样他可以省省力气,也可以赚些钱,梁三实也再不用出力帮他了。说真的,他不好意思总让梁三实帮他,尽管他作为给梁三实的报酬总给梁三实下面。
陈宝顺想这些的时候他又发起了呆,梁三实拿狗尾巴草抽他的脸,说,嘿,思春想娶媳妇了?
脸被狗尾巴草抽得又痒又疼,陈宝顺揉揉脸,说,你又说这话,你总说我,你不想娶?
梁三实挨着他坐下,说,娶得到就娶,娶不到就算了。
陈宝顺说,哦。
梁三实又自顾自地说起来,说我前天拜托胡大妈给我说亲,她给我说了隔壁村赵家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长头很发,脸很瘦,长得么,也没啥好看的那个。
陈宝顺说,那些女人都长那个样,说成了你就要结婚了?
梁三实点头,那是自然,有女人就有人给我洗衣服做饭,有人给我生娃,家里也就不那么冷清了。
梁三实说这话的时候,陈宝顺看着看着山,看着梯田,此时到处都田埂边点下了豆子,而水稻已经长高了,叶子一条一条的,能把人脸割疼了。陈宝顺想,他将来也要有家,有田,有牛,有他自己。可他现在的眼里只有田,他转头看梁三实,看见梁三实的眼里不只是田,还有如同稻浪翻腾的憧憬。
但梁三实的憧憬还是落了空,那家的人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因为一看梁三实就是那种嫁妆都拿不出的人,再能干也没用。
陈宝顺看得出梁三实还是有些难过的,因为他好几天都没换那身沾满泥巴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