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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妈又笑道:“依你所说,你还要一个人闯出一番事业来喽。”
秦承煜面容谦和,淡淡地道:“那也未为不可。”
梅姨妈那脸上的笑容便就一停,抬眸又重新将秦承煜看了一遍,半晌一笑道:“贺兰今天在家,你要还书就自己亲自去吧。”她拿起团扇站起来,朝着厅外道:“巧珍。”巧珍应声进来,梅姨妈道:“小姐呢?”
巧珍道:“小姐在后园子玩新买的照相机呢。”
梅姨妈便道:“这孩子有点新东西就留不住,非玩坏了不可,你把这位秦先生领过去见小姐。”巧珍应了,上前道:“秦先生,请这边走。”秦承煜便先向着梅姨妈礼貌地点了下头,跟着巧珍走了。
贺兰因前几天新得了一个照相机,姨妈特意给她买的,她自然是欢呼雀跃,玩得放不开手去,才不过几天就已经用了整整一抽屉的胶卷,这会儿正是芙蓉盛放的季节,花园里四处美不胜收,她从上午就在花园里转悠,见了什么都要拍一拍,噜噜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忽听到巧珍道:“小姐,有客人找你。”
贺兰玩兴未尽,拿着照相机回头道:“是凤妮么?”一回头却看到了秦承煜,她那眼睛眨了眨,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愣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地道:“哦,是你呀,你是秦……秦……”她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后面两个字,还是他先笑着说了,“我是秦承煜。”继而又道:“我拿走你一本书,早知道你忘了,我就不还回来了。”
贺兰往他手上看了一眼,笑道:“那书呢?”秦承煜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两手空空,原来是把书放在了厅里忘了拿出来,不禁双手一摊,自嘲地笑道:“在厅里坐了一会儿,就忘在那里了。”
贺兰扑哧笑道:“好罢,反正那书的扉页上写着我的名字呢,丢不了,你总是把书还到我家里了。”秦承煜微微一笑,贺兰道:“你请坐。”承煜便就坐下来,就有一个丫鬟从里面走出来送果子汁和桃酥等物,又向着秦承煜道:“太太说,请秦公子留下来吃饭,厨房里已经准备下了。”秦承煜忙站起来道:“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回去。”
贺兰嫣然一笑,清脆地道:“你就不用推辞了,定是你什么地方投了我姨妈的缘,姨妈才留你的。”秦承煜见她那盈盈一笑间,眸光明净闪亮,波光流转,恍如春风拂面一般,令人心中透畅欢愉无比,久久不愿移开目光,他也知道这样直视十分唐突,控制着将目光挪到一边去,贺兰因为一卷片子还没有拍完,正在捉摸着还要拍点什么,随口道:“你现在还是住在督军府吧?”承煜笑道:“现在是住在督军府没错,不过我正准备在邯平找房子搬出来,过几天大概会找一个学校去教书。”
贺兰笑道:“那好啊,你最好到我们学校来,我们学校最喜欢聘请你们这些留过洋的人当老师了。”承煜闻听此言,却是一怔,半晌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大帅的儿子怎么不去做军政之类的话。”
贺兰道:“谁规定大帅的儿子就要做军政了,若是按这种说法,强盗的儿子就非要做强盗么,小偷的儿子偏要做小偷?”她说话的时候依然透过照相机的镜头去对焦一朵盛放的芙蓉花,身后却半天没有声音,她觉得奇怪,回过头来就望见秦承煜正看着自己,便很讶异地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秦承煜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笑道:“没有,是你说这话让我真高兴,我本无意军政,却被逼要子承父业,做些违背本心的事情……”贺兰笑道:“那也怪你自己太过犹豫,若你本心是好的,那么只要你不喜欢,就没人逼得了你。”
秦承煜听闻此话,果然是句句说到他心上,这几日纠缠在心里的阴霾竟就烟消云散了,心中更感到十分熨帖,不禁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笑道:“贺兰小姐这一番话,便犹如醍醐灌顶,总算是让我下了最后的决心了。”
贺兰嫣然一笑,“那你要感谢我,帮我一个忙。”她把相机匣子递给秦承煜,“给我和噜噜拍一张照片,要快一点,噜噜最不乖了,总是乱动。”她将雪白的噜噜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依然澄若秋水,楚楚动人,长而黑的眼睫毛是温柔的蝶翼,美丽的面孔上流露出的是一种明媚耀眼如流火般灿烂的笑容,光芒四射。
他按下快门,镁光灯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甜蜜明媚的笑容仿佛不是印在了相机里的胶卷上,而是烙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她笑着道:“谢谢你。”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心却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起来。
督军府南厅的西偏院致和斋就是参谋长高仲祺办公的地方,分里外两间,里间是一个休息用的暖阁,高仲祺在暖阁里歇了一个午觉,睁开眼睛就看到稀疏的阳光顺着百叶窗透进来,他翻了个身,朝着外面道:“几点了?”
在外面当值的正是许重智,立即道:“报告参谋长,两点钟了,到宪兵队去约的时间是三点钟,参谋长午觉睡得晚,再躺会儿吧。”
高仲祺却就起来了,将挂在衣架上的戎装外套拿下来穿在身上,走出办公室去,许重智忙跟着走出来,就见高仲祺站在屋檐下拿烟,赶紧划了洋火送上去,高仲祺点着了烟,就见根伯从承煜住的院子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子医书要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晾晒。
这根伯是秦家老奴,一直照顾着承煜,高仲祺顺口道:“你们主仆二人倒是好兴致,大中午的忙乎着晒书。”根伯捧着一沓子书慢腾腾地走着,他年岁大了,头发花白,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聚在了一起,乐呵呵地道:“我们大少爷不在,才下午的时候就拿了一本书说是要去送还给朋友,走了好一会儿了。”
高仲祺的目光停留在石板一侧的芭蕉上,淡淡道:“什么书?”
根伯依然呵呵地笑着,“我也不认得,上面划了些圆圈圈的洋文,一看就是本外国书。”他搬完了这一批书,又转身回去。许重智见高仲祺默不作声地站在屋檐下,脸上的神情竟有些冷峻的味道,不一会儿就转到了办公室里面去,接着就是摇电话的声音,那门半掩着,许重智站在外面,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没多久高仲祺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已经全副武装,许重智听了那个电话,这会儿有些闹不清楚去向,又不好备车,不得已问道:“去宪兵队的事儿,是要推到明天?”
高仲祺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让你往后推了?”
许重智一怔,脱口道:“可是参谋长不是刚打电话约了贺小姐……”他这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多嘴了,慌地住了口,高仲祺却已然走了出去,只有那冷淡的声音传了回来,“备车,去宪兵队。”
正是下午两点多钟,秦承煜还在贺家园子里坐着,那园子里阳光极好,开着极盛的芙蓉和山茶花,又有蔷薇架结成的花洞,蜜蜂嗡嗡地围着蔷薇架飞舞,他用小茶匙搅动着白瓷杯里的咖啡,就听得身后那乳白色的百叶门一掀,门上挂着的铃铛丁零作响,贺兰已经蹦蹦跳跳地从里面出来,她穿着金漆木屐子,这样欢快地迈步走,那木屐子竟飞了出去,她哈哈一笑,又单腿跳着去把那木屐子捡了回来穿上。
秦承煜看她这个样子,都不禁好笑道:“怎么接了一个电话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贺兰雀跃地道:“我要出门啦,就不陪你了。”秦承煜一怔,那脸上的笑容也就默默地消失了,心里竟是十分地失落,然而还是站起来勉强笑道:“那我也走了。”
贺兰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我姨妈留你吃晚饭,你就这么走了,我姨妈肯定以为是我把你给赶走了,一准要骂我。”她这样说完,很悄悄地向秦承煜小声道:“我还想托你帮帮我的忙,姨妈要是问你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我去同学家里了,要晚些回来,不然光我一个人说她是不信的,行不行?”
她微仰着面孔,那脸上是极灿烂的笑容,眸光明亮,很期待地看着秦承煜,叫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拒绝,甘心情愿地随着她的心意,秦承煜微微垂下眼眸,竟不敢直视她脸上的笑容,默默道:“行。”
贺兰立即笑逐颜开,“你这人真好,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她说完这些,又兴冲冲地叫着巧珍道:“巧珍,巧珍,帮我来挑衣服。”巧珍正在喂噜噜吃刚摘下来的小果子,听得贺兰叫她,便跑过来道:“小姐要出去么?上次穿的那个葱绿色的旗袍十分好看,咱们今天还穿那个吧。”
贺兰道:“那个旗袍穿在身上把我捆得像根黄瓜似的,难看死了,我还是要穿洋装裙子。”
她们主仆二人一面嬉笑着一面走进别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