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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毫不在意地道:“洋行有什么可去的,我又不差那么几件首饰,我还没睡午觉呢。”
高仲祺见她又把眼睛闭上了,便笑道:“那好吧,正好我也没睡午觉,咱们一起。”他就要上床来,贺兰忙就推了他一把,细细的眼眉微扬,眸子里眼光流转,亦嗔亦怪地道:“你快走开,跟你在一起,我又没得睡。”
他却靠上来,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两侧,低头凝视着她,眸子里射出来的光直到她的眼底深处去,淡淡的烟草气拂在了她的脸上,他望了她片刻,温和地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得告诉我。”
贺兰道:“什么事儿?”
他微微一笑,眸光熠熠,“你这次的目的,是想要做褒姒妲己,还是西施杨贵妃?”
贺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微微仰着脸,唇畔红润饱满,轻轻地伸出手来摸了摸他坚毅的下巴,半响嫣然一笑,妩媚动人,“你猜?”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道:“只要你不走,你想干什么都行。”
贺兰展颜一笑,连唇角的梨涡都盛满了盈盈的笑意,他醉了一般地看着她的面容,胸口掠过一阵激荡的情绪,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用力地按到了自己的胸口,“贺兰,我的心是实的。”
她望着他笑,眼眸里闪烁着宝石般的晶莹光亮,“说什么傻话,难道还有谁的心是空的不成?”
他专注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默然无声,她的美,她身上的香气,她的身体,都实实在在地在他怀里,只有心不在。
天气正好,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上,镂花铁栅栏上缠绕着翠绿的牵牛花,别墅地面是仿白石铺地,大门的另一面墙上铺着黄绿色相间的常青藤,开着几朵小花,花的颜色是鲜艳的虾子红,在风中缓缓摇曳。
许重智忙了一个上午,刚在办公室里喝了一口茶,那桌上的电话铃声便哗哗地响了起来,许重智接起电话,率先笑道:“汤处长。”汤敬业不悦地道:“怎么总司令办公室里的电话打不通?”许重智一面解着领子上的戎装扣子透气一面道:“汤处长,你就是有天大的事儿,这会儿也不要去说,我敢保证说一件驳一件,总司令正想找人发火呢。”
“怎么?”
许重智道:“这还用问,还能有什么能把总司令搅和成这样,贺兰小姐今天早上什么话也没有说,竟就一个人出门了,到现在没回来,总司令心情很不好,你要是胆子大,你就去和总司令说事儿,能把你骂个狗血喷头。”门外闪进来一个侍从官,朝着许重智道:“许副官,总司令叫你上去。”
许重智就朝着电话里叹了一口气,道:“听见没有,我这就要上去挨骂了。”他挂了电话,又赶紧把解开的扣子重新都系上,确定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高仲祺挑出毛病了,便赶紧上了楼,刚要推办公室的门就见秘书长一脸惶色走出来,许重智就势走了进去,一进办公室果然就是一种压抑的冷意扑面而来,高仲祺坐在沙发上,眉头锁得死紧,手里夹着一支烟,而香烟碟子里,已经满是烟灰和烟头。
许重智道:“总司令,找到人了,侍卫打电话回来说,贺兰小姐正在明阳路的咖啡馆里喝咖啡。”高仲祺的眼眸里立即闪过一丝亮意,目光紧紧地凝定在许重智的脸上,“只有她一个人?”
许重智道:“是,只有贺兰小姐一个人,总司令要过去吗?我这就叫人备车。”
高仲祺怔了怔,将手中燃着的烟扔到了碟子里,那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半晌道:“我不能去找她,她看见我……恐怕要不高兴。”她向来都是不受控制,不容他人摆布的,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许重智忙道:“我已经收侍卫跟上去了。”
高仲祺猛然站起来,眉头忽然皱紧,一脚踹在了茶几上放的玻璃面上,那玻璃面本是活动的,哗啦一声掉下来,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了好几大块,许重智退后一步,高仲祺雷霆大怒,“你让侍卫跟着她干什么?!若是让她看见……让她看见……”许重智脸上已经显出了惶然不知所措的神气,慌道:“我这就让侍卫撤回来。”他转身就要出去安排,谁知才一开门,却又听到高仲祺大声道:“回来。”
许重智慌地回过身来站好,高仲祺却没有说话,只是呼吸粗重,胸口上下起伏,半晌颓然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从长窗射进来的几束日光都投注在茶几脚上,他的面容沉浸在晦暗的光线里,声音略有些沙哑,“叫那些侍卫远远地跟着,别让她看见。”
下午两点左右,贺兰坐在明阳路的咖啡馆里,慢慢地吃下了一份蛋糕。
蛋糕上面是红润的樱桃,她用叉子叉起樱桃,送进嘴里,甜味弥漫在舌苔之间,后来她出了咖啡馆,顺着街道慢慢地朝前走,路过一家玉器行的时候,她看到了在玉器行的门面柜上摆着一盆玉石芙蓉盆景,玉质柔润,石纹雅致,玉石雕刻着的朵朵芙蓉花色泽鲜艳,栩栩如生,她站在那里看了半天。
店主便殷勤地走上来道:“小姐好眼光,这是上等和田玉雕刻的,正宗月白色,你瞧这花瓣上的一点颜色,这也有说法,叫‘秋梨子……’”店老板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贺兰伸手摸了摸那盆玉石芙蓉,果然是触手温润,她默默地看着,那眼里也显露出喜爱的颜色来,道:“我买了。”
店主便很抱歉地道:“真是对不起,这盆玉石芙蓉已经被沈统制家的少奶奶订走了,连定金都交了。”贺兰怔了一怔,道:“那还真可惜。”
店主忙哈腰道:“小姐里面请,店里还有许多玉石盆景比这个要好呢。”
贺兰便没了兴致,道:“算了吧,别的我不喜欢。”她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来,看了看放在门面柜上的那一盆玉石芙蓉,就见那玉石雕琢的芙蓉,温润晶莹,灿若明霞,精致极了,她回头看了几眼,还是走了。
她在街口叫一辆黄包车,随口说了一个地址,那黄包车拉着她一路飞奔,没多久就到了地方,车夫放下车把,笑道:“小姐,你到了。”
贺兰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大帅府的仪门石狮和高达八丈的围墙,但是门外的匾额却被摘下去了,挂上了新的牌匾,门前的汉白玉石阶上,站着一排持枪相对的冷面侍卫。
贺兰道:“这地方怎么变了?以前不是这样的。”车夫笑道“这是原来的秦家大帅府,现在被改成警备办公厅局了,老话儿怎么说来着,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唉,人生在世,不就那么点事儿么,小姐是要进去吗?”
她静静地道:“不是。”
那些活生生的人和事儿,仿佛是一下子变成了上辈子的事情……她初进大帅府的时候,轰轰烈烈的爆竹声,怎么转瞬之间就好似成为了前生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没了……承煜为她采过一枝素心兰,她将那一枝素心兰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微微笑道:“等你回去插在卧室的花瓶里,一晚上都很香。”她不好意思,低声道:“人家都在看我们呢。”他依然很温暖地笑着:“没事儿,他们笑的是我。”
她的心里成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经历了生死离别;经历了痛苦挣扎;眼看着亲近的人在自己面前一个接一个死去;她的心变成了冰冷的铁块;即便就在此刻将她千刀万剐;她不知道什么是通了。
贺兰默默道:“走吧。”车夫怔了怔,道:“小姐这回腰上哪去?”
贺兰恍然如梦,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车夫疑惑地看着贺兰,尴尬滴笑了一笑,“小姐,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贺兰知道为难车夫了,便道:“拉回刚才的街口去吧。”车夫应了一声,把她又拉了回来,天色渐晚了,电车从街道中间开过去,发出“叮铃铃铃”的声响,商店和洋行里卖着各种鲜亮的百货。
“我又没有家了。”她坐在车上,轻声说。
车夫其实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但也回过头来好意地对她笑一笑,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他静静地坐在车上,擦一擦脸上的眼泪,藕色镂花旗袍装趁着他年轻纤细的身体,她像是一朵随风摇曳的芙蓉花。
回到湘林别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推开卧室的门就见他坐在沙发上,卧室里的水晶灯照耀在他的眼眸里,细细碎碎好似莹亮的宝石,她捧着一纸袋的花旗橘子,头晕乎乎的,脚步略有些踉跄,先冲着她娇憨地一笑,叫了一声,“仲祺。”
他在焦躁不安中等了她整整一天,早已经是一肚子的怨气,然而她只是这样对他浅浅一笑,温柔地叫他的名字,竟可以化解他所有的恼怒,她将花旗橘子放在茶几上,他站起来,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她站不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