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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脸泪痕,一面抽噎一面道:“我要回家。”
高仲祺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她那脸上的泪痕被灯光照得清楚极了,含着泪水的眼睛已经肿起来了,哭得一抽一抽的,他想起了自己才发出去的电报,心里陡然升腾起一种无法言喻的疼痛,简直不敢面对她此刻的泪颜,忽然松开她的手,逃避一般地转过身去,向着船厅外面道:“许重智,你进来。”
天刚蒙蒙亮,天边露出一片蟹壳青色,地面上早就覆了一层薄薄的秋霜,天越发地冷起来,汤敬业走进敞厅,就见办公室半掩的门缝里依然透出淡淡的灯光来,正赶上许重智从侍从室里走出来,汤敬业就朝着办公室的方向递了个眼色,许重智忙道:“参谋长昨儿晚上都待在里面忙军务,好像一夜没睡。”
汤敬业道:“我去看看。”
许重智道:“你可小心着点,别挨了骂。”
汤敬业奇道:“怎么了?”
许重智便用下巴朝着高仲祺办公室的方向扬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右掌,在自己的脖子下面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来,意思就是“今天小心些,惹了参谋长必死无疑”,接着又轻声道:“昨天晚上,贺兰小姐与参谋长大吵了一架,还是我把贺兰小姐送回去的。”
汤敬业便皱皱眉头,将嘴唇一撇,不屑地道:“一个女人罢了。”
许重智怔了一下,看看汤敬业的脸色,他知道汤敬业一直跟着高仲祺,是高仲祺身边第一亲近之人,便笑道:“那也是参谋长喜欢的女人,参谋长能专门从楚州绕道到八埠口,就为了给贺兰小姐买一盒麦芽糖。”
汤敬业一听这话,那眉毛更是拧起来了,很冷淡地道:“这女人真能误事。”
他转身走到会客厅前,顺着虚掩的门缝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见交椅下面是一地的烟头,高仲祺靠在交椅上,头往一边歪着,竟是睡着的模样。
汤敬业心想天这样凉,这样睡可了不得,忙小心地推开门,把挂在衣架上的一件黑呢大衣取下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盖在了高仲祺的身上。高仲祺的眉头皱在一起,那一张俊挺的面孔竟然露出一片苍白的颜色来,低声呢喃了句话。
汤敬业将那句话听到耳朵里,先是怔了一怔,又看了看那一地的烟头,眉头就打起结来,最后默默地退了出去,悄没声地掩上办公室的门。许重智还站在外面,忙笑道:“汤队长,没挨揍吧。”汤敬业却把那一对三角眼一瞪,横道:“一边去!谁有空跟你贫嘴滑舌!”许重智倒也不怕汤敬业发脾气,笑道:“你又不是一夜没睡,火气这么大干什么?”
汤敬业脸色却越发地阴沉起来,顺手点了一根烟,那雪茄烟雾袅袅地升起来,他灼灼逼人的目光盯在了那厅外的高耸院墙上,满脸阴霾,“我跟了参谋长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这副样子。”
许重智看他语气如此严重,便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不是有一句古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参谋长也是性情中人,为贺兰小姐上些心思,也在所难免。”汤敬业回头看了许重智一眼,眼眸里透出冷冷的光芒来,不客气地道:“红颜祸水,参谋长要是再这样下去,看着吧,这位贺兰小姐,他妈的早晚都是个祸害。”他那一脸煞色,说完却将抽了半支的烟扔在地上,一脚狠狠地踏了上去,用力踩了个稀碎。
一晌凝情,相对销魂到了十一月末,就是匡凤妮结婚的日子了,贺兰自然是义不容辞地做了女傧相,一大早就赶到凤妮家里去,帮着凤妮收拾打扮,凤妮虽是旧式家庭的女儿,但嫁的何先生却是一个国外留学回来的学生,满脑子新思想,正是恨不得全盘打破旧规的年纪,定要办一个盛大的西式婚礼,新娘是要穿婚纱的,就连贺兰这个女傧相,都要穿着白色洋装裙子,贺兰还没有与打扮一新的凤妮说上几句话,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声地嚷嚷道:“汽车到了,女傧相先到何家去。”
贺兰便与几个女傧相先到何家去,匡凤妮随后坐着花马车来了,接着便举行了婚礼,贺兰等几个女傧相在喜筵的时候还要帮着新娘子挡酒,几个男方家的宾客见几名女傧相都是很光彩照人的,索性起了哄一般地灌酒。
贺兰本就没有什么酒量,这会儿着实招架不住,连着好几杯酒喝下去,头晕眼花,周围都乱哄哄的,竟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去了,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头重脚轻地道:“秦老师,我喝多了。”周围的宾客还要劝酒,秦承煜便一手揽住了贺兰的肩膀,将她带出来了。
他们走出厅来,正是夜里六七点钟,一股凉风扑面而来,贺兰穿得少,又喝了酒,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秦承煜立即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贺兰的身上,贺兰酒意沉沉,低声道:“秦老师,我累死了,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秦承煜道:“我带你去。”
这何家大院,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远处又有科班戏的铜锣咚咚锵锵地响个没完,秦承煜扶着贺兰走了几步,贺兰酒气上涌,脚下不免踉踉跄跄的,承煜看这片院子还算寂静,便扶着贺兰到回廊一侧的长椅上坐着。
贺兰一坐下来脑子就昏了,一下子沉入昏悠悠的梦乡中去,秦承煜就坐在她身旁,她的身上盖着他的西服,一歪头靠在他肩上,呼吸轻微缓慢,嘴角微微上扬,睡得十分香甜,秦承煜静静地陪着她,生怕她冻着了,又不忍心叫醒她,见她的手垂到西服外面,便伸手过来握住,想要送到西服里面去,只是他的手指一碰到贺兰的手,心却猛地突突跳起来了。
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柔软极了,仿佛嫩嫩的玉兰花枝,沁着一点点凉意,他低着头,忍不住将她的那一只手握到自己手里,她靠在他的肩上,乌黑的发丝时不时地被风吹拂到他的面颊上,那发丝滑过他的肌肤,轻微的痒意直达到心里去,秦承煜一阵心慌气促,情不自禁地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她却睡得那样香甜,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可见对他,是二十四分的信任了。
秦承煜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稳定心神,仍旧轻轻地将她的手送到西服里,然后规矩沉默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她醒过来。
那院子大概是一所小小的花园,堆着假山,又有一些花木,花木上卷着红绢,地上放着三足铜盆,里面燃着旺旺的炭火,这小院子里的温度,就比别处高上了许多,然而秦承煜身上只穿了一件毛料灰色马甲,凉风一阵阵地袭过来,他禁不住要打一个喷嚏,却又赶紧捂住了嘴,忍了下去,生怕将贺兰吵醒了。
他维持这样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先是半边胳膊酸麻起来,却还硬撑着,前院里忽然一阵鞭炮大作,如轰雷一般,贺兰打了一个激灵,竟就醒了,抬头就看到秦承煜,顿时怔道:“我怎么在这里?”
秦承煜笑道:“你刚才喝醉了,一下子便睡着了。”
贺兰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披着秦承煜的西装外套,再看秦承煜只穿了一件毛料灰马甲,立时道:“对不起,我睡得太死,让你冻了这么半天。”她急忙把外套脱下来还给秦承煜,秦承煜忙摆手阻止道:“你穿着,我不冷……”他那一句“我不冷”才出口,就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一时之间头昏脑涨,真是狼狈极了。
贺兰赶紧把外套递还给他,道:“秦老师,你这样要害病的。”
秦承煜笑道:“我没关系,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他那最末的一句话让贺兰的心蓦然一跳,竟有些发窘,秦承煜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两人竟都默默地站在了回廊下,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回廊下吊的电灯,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清清楚楚地照在了地上,前院又是一阵鞭炮声连成一片,秦承煜心有所动,忍不住道:“贺兰,我其实……”贺兰抬起头来笑道:“秦先生,我得到前面去看看,这会喜筵结束了,我再不怕别人灌我酒了。”
秦承煜见她这样说,便微微一笑道:“好。”
贺兰就转身走了,他目送着她的身影转过回廊,那院子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西装外套,这西装外套刚才一直盖在她的身上,所以那丝绸里子还带着一阵阵暖香。
秦承煜觉得自己的心好似也被那暖意包围着,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高兴。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贺兰便要回家了,就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出了何家大门,她们这样忙碌了一天,这会儿好容易聚在了一起,就叽叽喳喳地说着婚礼上的事情,因为凤妮结完婚是要与何先生去香港的,所以大家都分外地羡慕,大家闹了半天,又一起约好了要去店里吃火锅。
贺兰刚随着同学走出了大门口,就听到路边有人道:“贺兰。”
她回过头,秦承煜已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