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终南何有?
佩玉将将。”
泠然如泉,清浅涧流,二十四桥下画舫如织,九里三十步街繁弦急管,有人眼神清冷凝霜,凋谢繁华。
“有匪君子,见之不忘。”
冥冥中似有人抽琴命操,琴声回环,清越若东君倜傥而上,击石为磬,满堂花醉三千客,一舞光寒十六州。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大概是一首古老沧桑的情歌,终南之巅远眺万年,世界上只怕从来没有过这样漫长的等待,看尽涛生云灭,等待见之不忘的另一个人蹑云而来。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缘起缘灭,太上忘情,也许只有无射之山的神人才能有这样的寂寥。
万鬼齐喑,如萧如瑟,佛说六十刹那一弹指,一刹那九百生灭,于是弹指霎那,万籁俱寂,一舞之间天地俱老。
红颜白骨,青丝鹤发,人鬼殊途。
反复的吟唱:“终南何有?君子至止。”终南何有?有此良人。
“短歌有咏,寿考不忘。”
一线抛空残弦,声音飘渺,仿若来自远古洪荒。
白云苍狗,物换星移,有人在终南观棋一局,再出世已是闻笛烂柯,世间早已过了千年万年。
等闲苍老故人心。
☆、琐事
等闲苍老故人心。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隔了片刻,零零星星的掌声响起,先是从边角处传来,有人被惊醒,加入了鼓掌的大军,接着有人站了起来,开始欢呼和叫好,溪流般的声音最终汇聚成汪洋大海,不少人冲到台下,疯狂的把围巾、鲜花、帽子、怀表、首饰、手镯甚至眼镜往台上扔。
解语花站起,恰好这时张起灵抬眼来看他,眼神空旷仿佛望向云与山交接的地方。
接着,躬身,离场。
腰际的红带在黑沉沉的舞台上划过一抹艳丽的光。
过道上站着的几个外国人,此刻脱帽致意。他们刚才被胡琴声死死的压制住,如果说梵婀玲弦音婉转仿若莺啼幽谷,那么解语花的胡琴声就是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划定了黄莺们鸣叫的音域,在那个域里胡琴声就是主宰一切的王,剩下的只能作为臣子匍匐在地。
胡琴的音调本来就比梵婀玲高,唯一欠缺的只在于挪腾变化。那几个外国人原先打的主意是用几只梵婀玲合奏的声音将胡琴的音调压下去,但是没想到却反被解语花抑制,梵婀玲声音本来就小,在这样的舞台里更是被风一吹就不知吹去了哪个角落。不知不觉之间,旋律就已经被人带着走远了。
西洋乐器有西洋乐器适合的舞台,这旧式的戏台子,果然天生就是来配胡琴的。
有些人太过急于去否定落后的中国所有的一切,到最后五千年的历史狠狠的回了他一个巴掌。
张起灵这一出也不是偶然,二月红本身去的早,只教了身段功夫,没来得及教给张起灵更多。而张起灵是在跟着王瑶卿在那王府上唱堂会的时候,听过这首曲子。
钟鸣鼎食,礼乐编钟,处处都是皇家的威严。
戏子本身就比其他行业卑贱一些,然而《终南》这种歌颂古君子之风的黄钟大吕由张起灵驾驭起来竟也像是毫不维和。先一出《锁麟囊》是雅俗共赏,后一曲《终南》就是曲高和寡了。
好在,解语花的胡琴声一直没有落下。
解语花回到后台时,张起灵正在拆自己的头发。从解语花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张起灵漆黑的眼,眉毛是用研碎了的炭精勾上去的,眼角混合了一点胭脂,红的极红,黑的极黑。倒是和张起灵那一身装扮相互呼应。
解语花笑一笑,把那支步摇从张起灵头上拔下来,一个记者这时正好冲破人墙闯进化妆室,看见这一幕,下意识的举起相机,“咔嚓”一声。
第二天的上海报纸出来,用的就是这一张大照片,照片的右下角则搭配的是那几个外国人放下梵婀玲,正在脱帽敬礼。
报纸人手传阅,看过的人除了因为终于砸了西洋人一回场子,在心底暗喊一声解气以外,顺带的也注意到了两个旦角儿之间的师兄弟情深。
只不过大概没有人知道,这两个旦角儿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着要离开上海了。
张起灵坐在火车上,眼睛盯着窗外,像是在发呆。
解语花在他对面,用开水泡饼子,泡到一半正往里面放酱菜,忽然张起灵问:“师兄,前几天马师兄找过我,问我是准备搭上哪位爷的线。”
天地良心,马连良问这种话纯粹是出于好心。这时候社会上玩赏戏子成了风气,每个角儿出道都得几个贵人捧着,要是张起灵真的被哪位爷包养了,富连成还得赶着去疏通关系,免得人家正房姨太太看不顺眼。再说这也是维护张起灵的意思,按他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别回头把人惹恼了要找麻烦。先挑明这是我富连成的人,要做什么事,得看在富连成的面子上拿捏点分寸。
解语花从没想到自家师弟是个潜在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典型,手一抖,酱菜就全贡献到了衣服上。
张起灵还嫌不够似的,又问:“师兄你是搭上了哪路线?”
解语花叹口气,眼看着泡饭是吃不成了。他说:“我不是带你去过霍家了吗,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别以为追捧唱戏的都是那些高官大亨,富太太阔小姐好这一口的也不少。”解语花斜着眼看张起灵:“那天往你台子上扔项链戒指手镯的太太小姐你也都看见了,她们的车都停在门外。你要是中意哪位,亲自去把她扔上来的东西原样送回到她的车里,一来二去,这事儿就水到渠成了。”
“至于我么……一开始,师父压根没想让我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那时候富连成已经出名了,唱戏的凭自己的本分也能活下去。不过……谁能想到秀秀出来给我横插一杠子。”
当时有人对解语花不死心,给他递了贴子。半路跳出来个霍秀秀,说参加宴会怎么能不穿西服呢,就带着解语花去她们家做了一套毛料西装,解语花当时年少无知,觉得不能拒绝爱慕自己的姑娘,傻乎乎的就穿了,霍家裁缝自己手工缝制的西服,和外头那些街上卖的不能比——把人带到会场上遛了一圈儿,一圈下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人已经贴上霍家标签了。
不过也好,至少二月红去了以后,仗着霍家的面子,再没人打过解语花的主意。
“话说起来,今儿你怎么这么大胆子,问起师兄的事儿了?”解语花靠近张起灵,抬起他的下巴:“你倒提醒了我……我还没有问你,那天被子下面,你身上那么多伤,是怎么来的?”
解语花说的“那天”,指的是在窑子里那天,他眼见警察马上就要进门搜查了,干脆三下两下扒了张起灵衣服,就是扒衣服过程中他看清了张起灵身上的伤。
当时他还大吃一惊,心里转了七八个念头,最后还是没忍住,犹犹豫豫的把张起灵裤子也扒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解语花又要继续为师弟“知人事”的问题发愁了。
张起灵也想了起来,顺带想起来的还有那天黑眼镜跟他说过的话,以及心里忽然涌出的,对东三省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于是语言间不由自主的带上一点躲闪:“没……没什么的。师父教导,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解语花看到张起灵言辞闪烁的样子,又有点疑惑:难道这小子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他一把抓住张起灵的爪子,笑眯眯的说:“来来来,让师兄看一下,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张起灵“哦”了一声,懵懵懂懂的起身宽衣解带,少年人正在发育的身体已经显露出紧致的线条,也是因为正在发育的年纪,伤口闭合得都比别人快上三分。
皮肤下的淤青已经消散大半,就是枪伤有些让人头疼。处理的不妥的话,很容易留下疤痕。
解语花将药油敷在张起灵淤青的地方,用手来回摩挲着,直到皮肤生热,吸收药油。张起灵咬着下唇,新生的皮肤本来很敏感,冷不丁解语花问他:“还疼么?”
张起灵脱口而出:“疼。”
那语气太像是在撒娇,话音一落,他自己倒怔了怔,接着立刻改口:“不疼。”
解语花觉得好笑,张起灵说那个“疼”的时候语气实在太过丰富,好像等他这么问已经很久了一样。想想以前自己挨打时,张起灵睁着一双滴溜圆的眼睛就在旁边看着,看着自己怎么上药裹伤,完了以后才小声的问:“师兄,还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