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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征洗了毛巾,又脱了他的衣裳,为他擦了擦身上的汗。他侧身躺在床上,慢慢镇定下来,就觉着疲惫的要命,眼睛都睁不开了。
陆雪征不让他立刻入睡,坐到床边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又端了一杯水喂给他喝。他长胳膊长腿的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的哼出声来,喝了两口不喝了,闭着眼睛说:“爸爸,我还是要去找小黑。”
陆雪征低头看他:“行,可是要找到哪天呢?”
陆云端答道:“找到我不再想他那天。”
陆雪征放心了。向来知道儿子不是真正情种,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样的期限很好,他只怕儿子钻了牛角尖,不找到小黑誓不罢休。
无功而返
陆云端回了一趟香港,把手头上的事务全部交给金小丰。金小丰希望小弟不要像个情圣似的乱跑,结果小弟嫌他烦,在他的光头上弹了好几下,并且捶了他一拳。
苏家栋说:“少爷,我和你一起去。”
陆云端买了一只非常结实的帆布登山包,这时正在用剪刀剪去商标:“你当我是出门玩去?”
苏家栋看出陆云端是非常的爱小黑,便无可奈何,又不敢劝阻。手足无措的在旁边来回走了两趟,他忽然说道:“上个月,我看到了斯蒂芬妮的小孩子,好漂亮啊!”
陆云端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问道:“是男是女?”
“是个小女孩。”
陆云端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随即双手合什抵在额头上,诚心诚意的祈祷:“愿上帝和佛祖一起保佑斯蒂芬妮和她的小宝宝。”
然后他就不再多问了。
陆云端一边检查背包质量,一边打开了收音机。正好到了“革命文艺”的时间,苏家栋蹲在一旁听了片刻,忽然问道:“少爷,你要变成左派啦?”
陆云端扫了他一眼:“什么左派右派,好像你懂似的。”
苏家栋是不大懂,前一阵子盛师爷和他聊天,说起香港工厂时就提到了左派。盛师爷很爱和他说话,他走那天,盛师爷抱着他亲了又亲,还把舌头伸到他嘴里。他本来是挺讨厌盛师爷的,可是看对方那样悲伤,就又有些同情,没有去咬盛师爷的舌头。
苏家栋很诚心的要跟着陆云端一起走,可是陆云端嫌他会是个累赘,又觉得犯不上让他跟着自己出去受苦,所以无论如何不允许。
苏家栋失望之至,拦在陆云端面前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因为我和盛师爷睡过,所以你嫌弃我了?”
陆云端已经知道了盛师爷对苏家栋做过的手脚,不过苏家栋本人并未要死要活,他现在也就无心去管此事。伸手摸了摸苏家栋的短头发,他叹了一口气:“家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可是喜欢归喜欢,我不爱你,我这辈子不是非你不可。你头脑笨,胆子小,都没有关系,你放心,我能赚钱,我可以养活你。但我现在要去找小黑,我好想他。”
苏家栋垂下眼帘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于是上前一步抱住陆云端,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陆云端拍拍他的后背,然后转身继续收拾他的帆布背包。
陆云端把收音机装进帆布背包里,独自返回了清莱。
他要找小黑,可是漫无目的,连个方向都没有。他想到山里碰碰运气——小黑兴许也是得到了彼得杨回国的消息,所以心虚胆怯,私自逃回了山中。
小黑一直很怕杨家,于是陆云端越想越真,把水壶食物塞进背包里,就想骑着矮脚马上路。
陆雪征没拦着,不过在陆云端临行前,他说了一句话:“儿子,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只有一件事,不许去冒生命危险。小黑不见了,你很伤心,你知道这种滋味,所以不要让爸爸也像你一样伤心。”
陆云端背着双肩包,牵着马缰绳:“爸爸,你放心,我保证安全回来。我又不是家栋,如果有了危险,我一定快逃。”
陆雪征笑了笑,又挥了挥手:“去吧,别忘了给我报平安。”然后在心里想:“二十多岁的人,浪漫一次也好。我这辈子好像就没有浪漫过,遗憾。”
矮脚马是匹挺好看的小马,性情温顺,走的也慢,但是耐力很好。陆云端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摸索着找到了小黑先前所在的寨子。
当初他把小黑背走时,寨子是片废墟,现在不一样了,房屋又被建设起来,一支新军队占据了这里。
陆云端把矮脚马拴到林子里,自己像个贼似的摸过去窥视,末了发现这是国民党的队伍,登时松了一口气。
同胞相见,又不是宿敌,自然是和气的。陆云端从背包中翻出一张封了软塑的画像,询问对方有没有见过画上人物。接待他的军官挺热情,自己看过,又出去召唤了几名小兵也过来看,然后众人一起摇头,没人见过。
于是陆云端就失望的继续上路了。
陆云端骑在马背上,低头看着手中画像——小黑没有照片,所以他在香港亲手画了一个小黑。小黑很腼腆,很少笑,笑的时候就不说话。于是陆云端画了个严肃的小黑,他想小黑在外人眼中,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画的很认真,好像是在重新塑造一个小黑,对每一笔颜色都万分慎重。所以这个小黑画的非常好,瞳孔中带着活气,逼真极了。
陆云端在山里走了五天,大变样了。
他发现自己的服装和背包都很不合时宜,于是换成了短衫笼裾,背包拿出去换了个结实背篓,依旧是双肩背着。为了避免被附近武装当成来路不明的间谍,他故意让阳光毒晒自己,想要快速变成山民形象,只是两只脚太娇气,一时半会的打不了赤脚。
他走的不算快,因为每经过一个寨子,都要进去给人家看看小黑的画像。
一无所获的离开村庄,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晒出油来。解开笼裾晾了晾热汗,他那下半身因为不大见天日,所以从腰开始有了界限,上黑下白,对比十分明显,手脚一直露在外面,就更是黑的不像话了。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苏家栋带过来。苏家栋细皮嫩肉的,一定受不了这种罪。自己自愿去找小黑,吃苦也是自愿的,可是不必连累苏家栋。
天黑之后,他有时候在树上过夜,有时候在村里借宿。矮脚马通人性,默默的陪伴着他,所以他偶尔也会在马旁打盹。一天午夜,有只大野猫偷偷摸了过来,矮脚马灵醒,当即一声长嘶,惊得陆云端闭着眼睛窜起来,打开手电筒乱照一气,大野猫以为有火,吓的望风而逃。
陆云端六月初进山,经过了山区最难熬的热季,脚底磨出了血泡,脚面晒出了水泡,并且还被游击队捉过一次。他带着一台收音机,这让游击队认定他是与外界有联系的奸细,不但没收了他的矮脚马,还把他吊在树上,要当众活扒皮。
他滔滔的解释,快要说破了嘴,末了发现这帮游击队员的智商绝不比苏家栋更高,而且思维封闭,仿佛完全不能和外界交流。于是他不讲道理了,转而说起段将军,说起杜师长。游击队也做鸦片生意,想必各家军队之间多少会有一点联系,可是游击队依旧软硬不吃。
当时他自然是吓傻了,要不是身体缺乏水分,那也许会当场尿出来,心里只觉得自己万分对不住爸爸。可是这帮游击队非要等到入夜之后、燃起篝火才去扒皮,所以傍晚一场毫无预兆的突袭救了他的命。
一块弹片切断了他的绳子,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什么都顾不得了,爬起来撒腿就逃,一路跑的四蹄生风。游击队伤亡惨重,没空管他,他痛快淋漓的拼命狂奔,心想老天开眼,炸死你们这些邪祟!
在雨季的九月,陆云端回到了清莱。
他没了矮脚马,没了大背篓,什么都没有了。瘦骨嶙峋的站在陆雪征面前,他只在腰间缠了一块破布。
陆雪征本打算夏季回去,休个长假,可是想到陆云端为爱痴狂,他便留下来,打算做个接应工作。长长久久的盼到今天,他看着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儿子,终于安心的笑了:“回来啦?”
陆云端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道:“爸爸,我得了疟疾。”
陆雪征答道:“疟疾没什么的,我这里有药。你饿不饿?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陆云端答道:“还是先吃饭吧。”
陆雪征没有问起陆云端的旅途情形。陆云端吃饱喝足之后坐在大浴桶里,两条腿搭在桶边,自己撩水擦洗头脸。陆雪征托起他一只赤脚摸了摸,摸到脚掌上一层厚茧。
“好家伙!”他笑道:“可以给你钉个铁掌了!”
然后他回房找来剪刀梳子,给陆云端剪了头发。
陆云端闭着眼睛说道:“爸爸,大概是我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