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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却让周远志瞬时沈默下来。
柳恒澈以为他不想接口,自己识趣地找台阶下:“我只是开个玩笑。”
“柳先生。”
“还是叫我阿澈吧。”柳恒澈歉然道,“上次的事情很对不起你,我後来打听过,那是张彦动的手脚,根本与你无关。”
周远志本以为柳恒澈不会挂心的事情却原来他还是记得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涌起了难以克制的感情,那感情强烈到他忍不住脱口问:“阿澈,你今後有什麽打算?”问出口了才觉得自己的唐突,但已经不能收回。
“什麽打算?当然是找工作。”柳恒澈的口吻却是漫不经心地轻松,“我现在欠了一身的债,总要找工作把钱全还上才是。”
“那……你想要找什麽样的工作?”
“什麽样的?”柳恒澈吃完面,开了罐啤酒,喝了一大口,“能赚钱的就好,快速的赚钱。”他说,“你知道,我欠的债太多,按照普通工作的工资来计算,要还清至少要几十年,这显然不行。当演员的话,来钱会快一点,可惜现在显然没人会再用我。”
“我那笔钱其实你不用那麽著急……”
柳恒澈摆摆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债主,那些孩子还有帮助我的陌生人,我希望能尽快还清欠他们的。”他说著,忽然将脸凑过来,对著周远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前些天也有人打电话邀我拍戏。”
“真的?”
“当然。”他说,笑容暧昧,“就是那种,”他做了个含糊的手势,“你懂的,十八岁以下不能观看的。”
周远志差点连手上的碗都打翻了:“那种公司不能去!”他急得要命,抓著柳恒澈的手腕,“阿澈,那种片子不能拍,否则你以後要洗掉这个污点会很难!”
“污点?”柳恒澈还在笑,他把玩著手里的易拉罐,铝制的罐身因为他的力量而发出脆弱的呻吟,“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考虑污点这种问题吗?如今还有谁比我柳恒澈更黑吗?”
周远志吃惊地望著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但神气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邪气、痞、怪异,虽然微笑著,眼神却很冷,冷得如同尖刀一般,狠狠刺进人心里。
没有人能永远理智和强大,周远志知道,但他没估到柳恒澈比他所预料到的还要伤得深得多得多,多到连他本人都没能意识到的地步!
其实自从事发以来,柳恒澈一直都维持著镇定的姿态,无论是道歉或是赔款,都表现得周到、理智、高效,他从未在人前失态,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在乎,恰恰是因为他太在乎!柳恒澈是个自尊心太强的人,这样一个人,在遇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要将事情精准快速地处理掉,而不考虑其他任何因素。他把自己的心情放到了最低的位置,打起精神处理一切,他以为自己看得透彻,能够控制,但他毕竟是个人。旁人用来宣泄情绪的时间,他用来处理事情,但他心中那些情绪却并不会就此消失不见,反而层层堆叠起来,又被他用理智的外表牢牢压抑住。他不哭不发脾气,腰杆挺得像根旗杆,但这样的坚持,恰恰让他更容易被摧毁。
古人一早说过:“过刚易折。”
“怎麽,你担心我?”柳恒澈问,修长的手指又打开了一罐啤酒。
“阿澈,每个人一生中总是会遇到一些挫折的,跌落谷底,然後再爬起来的人很多。”周远志看他大口喝著酒的样子,思索著该怎麽说。
柳恒澈太聪明,聪明的人擅长琢磨别人的心思,但也容易因此作茧自缚,你所能劝的他自己都明白,因此效果便大打折扣。
“励志片我也演过。”柳恒澈说,“我懂你的意思,阳光总在风雨後。”他出神地望著面前的易拉罐,未被完全取下的拉环在他手指拨动下发出“啪啪”声响,空洞的声音。
“但是生活并不美好,你不得不承认,我面前已经没有路。”
确实是那样,柳恒澈本来就在走下坡路,年纪也不算小,如今更是完全黑透。他没有背景,要从头再来,难如登天。
周远志沈默了,香气四溢的面条吃在嘴里也变得没那麽好吃。
“但是你知道的,生命就是这麽个规律,一旦最坏的事情发生了,跟著就会是好的事情,否则怎麽有否极泰来的说法?”他试图劝说。
柳恒澈却轻飘飘地把问题丢回来:“那麽你说我现在该怎麽办?”他语气冰冷地问,“换做是你,接著该做什麽?能做什麽?”几乎是逼问的口吻,将周远志堵得哑口无言。
他冷冷哼了一声:“人人都说三十而立,一个男人到了快三十岁本该是小有所成的阶段,我现在却是什麽都没有了,什麽都!”他将空了的易拉罐丢在地上,伸脚冷酷地将之慢慢碾扁,“你看,就像这样,我花了六年时间,现在,我被碾扁了。”他捡起那块东西,“一个废品,还能做什麽?”
周远志心里堵得难受,看柳恒澈一杯一杯灌著酒,难耐的安静弥漫在两人之间。不知是谁回来,楼道口自动关闭的大门发出“嗙”的一声巨响,仿佛在楼顶都能感觉到那股沈重的力道。
“算了。”柳恒澈却忽然说,“这事与你无关,我也不该对你发脾气,我道歉。”他说著,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吧,我帮你叫车。”
又是这样!要将自己推离的那种冷漠。周远志知道柳恒澈又找回他在人前的常态了,但他根本不想看到柳恒澈这样有礼客套的模样!
一个人何必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你为什麽不能生气呢?”周远志问他,“你也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当然会不高兴会恼怒会伤心会颓废,你为什麽非要逼自己永远理智冷静强大呢?”
柳恒澈已经立起身来,这时却停下来,似笑非笑地:“你的意思是你很想看我对你谩骂发泄,看我颓废潦倒?”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远志被他质问得根本不知该怎麽回答,“我……我只是想你好。”
“说起来……”柳恒澈忽然弯下腰,伸手抓住周远志的一边肩膀。他人虽看起来瘦削,其实一直锻炼得体格健壮,这个时候用点力,周远志便觉得肩膀传来一阵疼痛。他的脸整个背对著光芒,因此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晦暗不明,惟独一双眼睛却闪烁著寒冷而犀利的光芒。
“你又是为了什麽呢?”他问,“一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二话不说地亲自送到我手上,你是为了什麽?”
为了什麽?周远志完全不明白柳恒澈话里的意思:“我只是想帮你。”
“只为了帮我?老周,你真慷慨。”柳恒澈松开他的肩膀,却改而托住周远志的脖颈,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近到对方的呼吸都仿佛直接进到了自己的鼻腔和嘴里,“对了,你是我的影迷,你喜欢我是不是?”
周远志皱起眉头,他能感觉到柳恒澈话里奇怪的讽刺意味。不说别的,至少喜欢,不应该是这样一个被用讽刺意味吐出来的词。
“阿澈,你喝醉了。”周远志伸手试图拉开捏住他脖颈的那只叫人不舒服的手,柳恒澈却反而用力将他两只手都紧紧钳制了按在膝上。
他将脸凑得更近一些,几乎就是与周远志额头贴著额头,周远志屏住呼吸,努力想要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些,脸上一阵阵的发烫,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麽,好像连心脏都跳得快要从嘴里飞出去。
“我一向不喜欢欠人情,老周,”柳恒澈轻慢道,“你帮我这麽大一个忙,想要我怎麽报答呢?”
“你好好工作,振作起来,还我钱就是最好的报答。”周远志觉得柳恒澈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他挣动了几下,但柳恒澈的力气出人意料的大,将他禁锢得动弹不得,“阿澈,松手。”
“你一个陌生人,与我不过数面之缘,却肯出一百万来为我救急。”柳恒澈的眼神里有著浓浓的探询意味和不敢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这麽好的事情,我在这个圈子六年了,从来见过的只有利益交换,给钱付账,连亲人都不可信任,何况一个陌生人?”
周远志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意味,亲人?亲人怎麽了?
“阿澈,你今天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他问,“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柳恒澈却忽然用力将他一把拉起来,大力推到一旁的棚壁上。周远志猝不及防,狠狠地摔上去,三夹板的墙壁被撞得晃了一大晃,他的脑袋都被磕晕了。柳恒澈跨前一步,将他两手反剪了背到身後压住,高大的身影将他狠狠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