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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子树…左右之间
题记:你在我的左边,我在你的右边,他在我的无处不在……
1.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段亦宏常常说小陶是不可以随便就这么盯着看的,眼睛会被烧伤,因为灼灼其华。每当这时候小陶就会露出一副我是文盲我怕谁的表情,说:我听不懂啦,别给我掉《诗经》。
于是段亦宏就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听不懂怎么知道是《诗经》。
某文盲便大剌剌的挥手,说:我听你说过啊!然后也不管段亦宏想说什么,自顾自的嘀咕:什么嘛,桃之夭夭,还一树桃花呢?我看起来很像个丫头吗?
段亦宏于是语塞,谁敢说小陶像个丫头呢?谁敢呐?至少他是不敢。
小陶大名陶涛,高雄老街上拿着这个名字去问,没有人不知道的,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能打。号称打遍十三街无敌手,国小还没毕业就已经是一方人物,到高中几乎就没什么机会出手了,说一句陶陶到了,基本上也没人敢再吱声。
这名声听起来实在有点冤枉,其实小陶是正经孩子,他不混黑,成绩不好不坏,在家里乖得很。他母亲早死,父亲开着一间牛肉面的小摊子,收入虽不算丰,但足够父子两个开销,日子过得也算滋润安稳。只是老城区里总有一些藏身在黑暗里的暴力分子,小陶的脾气偏火爆,终于有一天和人打了起来,那时候还小,国小四年级,发狠时就敢抄凳子砸人,架虽然打输了,可是名声留下了,过了几天街角上一个武馆的老师傅过来看人,捏了捏骨头留下四个字:骨格清奇。
于是从此之后,小陶就成了武馆里不要钱的那个弟子。
人生在世有很多东西都是命里注定,就像段亦宏天生就会念书一样,小陶天生就会打架,他灵活而敏感,力气却大,很可能你一拳朝他挥过去,他两尺之外就能感觉到有风,就知道躲开,闪身的动作快得像飞,对方连他一片衣角都捉不到。老师傅视他为关门弟子,不是往打架斗殴练武强身那个方向去培养的,从一开始,他走的就是专业高端路线。
人呢,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瓶子水整满,半瓶子水晃荡,小陶很厉害,结果到后来他反而就不爱动手,与人争执时也是忍让的多,最初他去学功夫的时候段亦宏很担心,总觉得把快剑磨利了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后来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明智之举,因为强人不会跟小混混计较。他知道自己能赢,所以就不屑去争那口气,小陶有骨子里的清贵气,狂傲无边。
小陶在老街上最后一次惊艳亮相是国中二年级,两帮小混混打群架,冲翻了他家的面摊,如果就只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赶上他放学,让看到自家他爹跌在地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在陶涛面前什么都可以商量,只有他爹的事不能。
那年他十四岁,刚刚开始拔个儿,抓了一把筷子冲过去,一人独挑,把七八个小混混打得落花流水。段亦宏听到消息跑过去的时候,陶涛已经在收拾战场,一个人站在街心里,转回头冲他一笑,真有几分残阳古道,剑士无双的味道。段亦宏后来再没提起过,可是那一眼一直留在他心底里,从哪时起,他就觉得陶涛就应该是骄傲的,肆意而快乐,不受半点委屈,任何会让那孩子觉得郁闷的事都不应该出现。
他不允许!
那一年的事情比较多,小陶十四岁,段亦宏十八,他联考的时候填了台北的医学院,然后毫无悬念的高中。
临走的时候陶涛送他上火车,又是落日残阳时分,夕阳的光晕给陶涛身上镀了一层毛边,那小孩便在落日里笑着,笑容也带着毛茸茸的光边。
十四岁,身量未齐,头顶只到段亦宏的下巴那里,脸上还带着圆圆的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匀了红,圆鼓鼓的就真的像一只桃子。他细瘦的四肢挂在段亦宏身上,蹭啊蹭,低喃:“我会想你的。”
“想我就来玩啊,又不远。”段亦宏抚摸他的头发,短短的乱发,很柔软。
“你学医,会很忙的。”陶涛仰着脸看他,表情显然还是很崇敬的,医学院金光闪闪的招牌毕竟不是当假的。
“再忙也不会没空陪你啊。”
于是陶涛得意了,笑眯眯的又好奇继续问:“为什么要学医啊,很辛苦耶。”
段亦宏摸了摸陶涛脸上的乌青块,笑:“你受伤了好帮你上药啊?”
陶涛脸上一黑,郁闷了,真是没面子,好久没让人给打着了,偏偏这么关键的送行时刻他大师兄发威,给擦到一拳,他一手捂了脸:“不许看!”
段亦宏哈哈大笑,揉一揉陶涛的头发,转身上了车。
他坐在窗边冲陶涛挥手,小陶笑嘻嘻的对着他做口型,又挺一挺胸,段亦宏看清了大概,大意是:你不在的时候叔叔阿姨们有我罩着,你放心!
段家和小陶家里是多年的邻居,虽然后来段亦宏家里搬走了,可是走得不远,关系一直就没有断。段亦宏常常炫耀说小陶一出生的时候他就抱过他,自然,这个事陶涛是不会认的,四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照理说就应该是不知道的,可是这世界上有些事偏偏就是会不照着理数来。
段亦宏一直记得,他的人生记忆就是从四岁开始的,那时候的小陶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水晶梨似的小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议,他用手指去戳他的脸,小娃娃转过滴溜溜的眼珠子来看他,扁了扁嘴,没有哭,居然在笑。
他还记得那时候陶妈妈笑着问他:小段段,喜欢小弟弟吗!
喜欢!小段段拼命点头。
那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哦!陶妈妈笑微微的。
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女子,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和陶涛一模一样。
火车卡的晃动了一下,开始前进,段亦宏从回忆中转醒,这是他人生之最初的第一个承诺,只希望可以有始有终。
陶涛挥着手,追着火车奔跑,校服的白衬衫被风带着扬起来,那个笑容很明亮,映着夕阳,让段亦宏的眼睛酸痛。
桃之夭夭,果然灼灼其华。
光阴如箭,岁月如刀,段亦宏有时候想,假如真的有上帝,那也应该是旧约里样的杀神,而不是新约救世主,因为他的本质是残忍的,你看连代表时间的词,都用得这样杀伐,好像人们注定都要在流光中受苦。
段亦宏大三的那年,也就是陶涛高二的时候,陶爸爸的病情得到确诊,是尿毒症!
陶爸爸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可是家境所限,总是操劳的时候比休息时多,拖拖治治,治治拖拖,终于不可收拾。
段亦宏闻讯赶回家,陶涛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等他,听到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便缓缓抬起头。段亦宏只看到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在星空下凝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迅速的漫起了水光。
“陶陶……”段亦宏蹲下来,抬手抚上陶涛的脸颊,眼泪沿着手掌滑下去,烫得惊心。
这小孩哭起来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是无声无息的流泪,平静而汹涌,漆黑的瞳孔在泪水的洗刷之下越发的明亮,好像天上的每一颗星都聚到了他的眼睛里。
段亦宏张开手臂,往前倾了倾身,陶涛便扑过来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深秋入冬时分,段亦宏穿了三件上衣,一层层湿透,眼泪的热度一直烫到他肩膀上,好像会把皮肤融化。
似乎是过了很久,久到段亦宏觉得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他轻轻拍了拍陶涛的背,贴在他耳边说道:“让我去看看叔叔吧!”
陶涛动了动,把脸抬起来,很神奇,他哭了这么久,眼睛却不会肿,只有眼眶里含了一点红,他拉着段段的手很认真的看着他:“等会,看到我爸要笑得开心点,我一直骗他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
“我知道的。”
段亦宏努力笑一笑,却不知道是否笑得很丑,不过他可以看到陶涛的脸,他笑得仍然漂亮,神采飞扬,最后走进病房的时候,他转过脸去让段亦宏看他的眼睛。
“很好,看不出来。”
段亦宏习惯性的去摸他的头,却发现现在的陶涛已经快和他一般高了,青春期的少年,几乎是见风长的,他本来应该是新生的竹,张扬肆意的无畏生长,可是生活偏偏给了他千斤重担。段亦宏很焦虑,这一场变故来得太快,他现在还不够有力,他没办法好好照顾陶涛,虽然陶涛说他不需要照顾。
小陶的功课不可避免的被拖了下来,他开始四处打工,想尽一切的办法赚钱,而段亦宏也在大学里开始了他的家教生涯,医学院的学生去做家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那代表着所有的课余时间完全被终结,同时,他也开始问家里要更多的钱。起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