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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桌子站起来,起身要走。
他一拽我手臂,我又跌回椅子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按住我肩膀,拿了勺子来,塞在我手里。
“你说过,不会再勉强我的。”我拿他以前的话来质问他。
“那是别的事。”他正儿八经跟我解释:“这是吃饭的事。你必须把这汤喝了。中午喝鸡汤,晚上喝羊肉汤。还要吃核桃。”
“谁和你说的?”我听到这些东西都觉得头疼。
其实我知道是谁说的。
只不过他绝对不会告诉我,所以用这个来转移话题最好。
“给你三分钟,把汤喝了。”他收回手,十指交叉,支着下巴,半眯着细长眼,带着警告意味地看着我。
“给我三个小时我也不……唔。”
他放开我嘴唇,拿餐巾,动作优雅地擦了擦我嘴角的汤汁,然后舔了舔自己嘴唇。头也不回地说:“小安,吃饱了就回自己房间去。”
李貅一溜烟地跑了。
…
下午湿气更重,腿疼得看书都看不进去,李祝融让人把壁炉烧了起来,把我放到壁炉前的沙发上,用毯子裹着,放电影给我看。
上次和蒙肃聊天,说到书籍的没落是大势所趋,信息时代,大都通过多媒体传播信息。活动的画面、声音远比单一的文字来得吸引人。就比如我现在,看书没法专心,但是电影却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觉得不那么疼。
先是看国产电影,看了一部所谓的大片。其实我一向对电影还算宽容的。但这部电影太侮辱观众,情节漏洞百出、逻辑生硬就不说了,大场面像画出来的,女主角是个当红的影星,哪怕我以身为一个同性恋的眼光看来都是绝对称不上惊艳美女的,演技也就那样。我被这片子看得郁闷,想起林佑栖当年对“电影界”的分析,问李祝融:“这女主角是潜规则上来的吧!”
李祝融在一旁看文件,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看了屏幕一样,很淡定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她确实被包养过。”李祝融偏过头来看着我:“你那是什么眼神?”
〃……〃
“我又没包养她!”他像一只猫一样愤怒地炸毛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在他脸上扫了扫:“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了?”
“我没近视。”
“那你戴什么眼镜?”
他不悦地抬起眼睛,把眼镜往上推了推,露出那双形状漂亮的丹凤眼来。
他的眼睛是红的,像很久没睡的人一样。
我想沈宛宜那句话不对,有些人,就是和你过一辈子,也不会让你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你几天没有睡觉了?”
“两天而已。”
“睡不着?”
他很是不习惯地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把文件一放,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老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不想看到小安。”
“小安是谁?”
“我儿子。”
“你记得就好。”
我把电影关了,伸手去拿书。李祝融伸手按住了我的手。
“老师,我想和你谈谈……”
“没有必要谈。”我平静地跟他说:“儿子你已经生了,你和我谈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让我接受这个事实。”
“老师你准备一辈子不接受?”他靠近来问我。
“我已经吃了个苍蝇,你还要我说苍蝇好吃?!”我的声音几乎失控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心里原来压抑了这么多愤怒。
隔着冰冷镜片,他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我摸不清他的表情,但绝不会是惭愧。
我心里像有火在烧。
我站在地狱的火里,为什么你要站在岸上?
既然一辈子都不可能在这张脸上看到惭愧,那至少也要看到痛苦。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我觉得,过去的那十几年时光,只是笑话一场。
短暂沉默之后,我看着腿上的毯,自嘲地笑道:“再说,我这一辈子,也没有多长了。”
…
下午李貅开了一辆小车出去,把陆嘉明带了过来。
被夏宸养得白白嫩嫩的小团子穿着一件毛绒绒的毛线衣,一溜小跑过来,抱着我的腿仰着脸问:“许许,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孩子抵抗力最弱,我是病人,眼看他还要往我身上爬,赶紧叫李祝融:“快把他抱走。”
李祝融沉着脸,攥住陆嘉明的衣领,像提兔子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别提衣领,会勒到脖子!”
我真怀疑李貅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祝融用手臂夹着陆嘉明,放到客厅角落的地毯上,那是李貅的地盘,摆了一些看起来颇复杂的玩具。连需要组装的仿真枪都有。
陆嘉明大概以为是李祝融不让他靠近我,等李祝融去书房拿东西,又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扑到我腿上:“许许,我和你玩……”
小孩子真是神奇的存在,这样弱小无知,但他看着你的眼神,却是这样信赖,看得你的心都软下来,好像非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这样的信赖一样。
“我今天不能和宝宝玩。”我耐心教他:“我生病了,会传染给宝宝的。哥哥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来找我玩?”
宝宝搂着一只长手长脚的毛绒兔子,茫然地看着我。
“什么是传染?”
“就是会让你生病,然后死掉!”李貅不耐烦地拖住陆嘉明,带着他往自己那堆玩具那里走,一边走一边教训他。
很温暖的场面。
看着这俩孩子在一起玩,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能早一点去北京,早一点遇到李祝融,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人毕竟要知足。
能够遇到,已是大幸。再狼狈再辛苦,也是自己选的路,他再霸道再嚣张,也是我自己喜欢的人。他有错,但没有责任。要是我能像林森一样,整颗心都放在物理上,也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我虽然没用,却也不至于推卸责任。身为男人,没有人有让你幸福的责任,也没有人要为你的不幸负责。只能怪你自己能力不够,保护不了家人和朋友。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幸福美满的故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阖家团圆,财源广进。这些都是祝贺用的词。现实生活,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我不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人,有些事拧巴了十几年都没有结果。所剩时日无多,我也只能自己想开点。
我没有时间了。
我不能和他耗上一辈子了。未来的岁月那么漫长,我们一直以为,我们可以慢慢来,有时间冷战,斗气,自虐,勾心斗角……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我一直以为,要挽回了尊严,听到了他亲口道歉,才能端着姿态,和他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谈,然后过一点平静温暖的日子。
但是时间不够了。
我只想享受着眼下这点平静和温暖,忘记我这些年的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这世界太冷硬,我很累,我只想在不疼的时候,和这个叫李祝融的人说说话,晒晒太阳,看他眯着眼批文件的样子,看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对我露出的笑容。
至于那些,我等了十几年的道歉,我等了十几年的解释,我走之后,让他自己说给自己听。
47、第 47 章
“给你。”毫不客气的声音。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李貅手里攥着一个橡皮泥做的小狗;褐色的身体;黄色的耳朵;捏得倒是挺可爱的。
“这是陆嘉明给你的!”他硬巴巴地说完;把那只小狗往我手里一塞。
我看了一眼陆嘉明;他正坐在李貅那一堆玩具里;手里拿着一大团橡皮泥,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朝陆嘉明比了比大拇指;嘉明的猫眼顿时笑得弯了起来;埋着头更卖力地捏橡皮泥去了。
转过头,李貅还站在这里。
小孩聪明;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他站在我右侧;正对着他爸的书房;书房的门有什么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看见。
看这架势,是有什么话要背着他爸和我说了。
…
“你病得快死了?”不愧是李祝融的儿子,说话风格颇有乃父之风。
“病是病了,还没死。”
“那你还能活多久?”他直截了当问我。
“我也不清楚,要等手术之后再看,据说癌细胞是会转移的。”我偏头看了看书房的门,还是纹丝不动的。
李貅沉默了一下。
“你是不是讨厌我?”
见惯了成年人之间的拐弯抹角,反而对这孩子的坦诚手足无措起来。
“我并不讨厌你……”我有点艰难地开口。
“你在骗我。”他打断了我的话:“人说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