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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相贞缓缓的起身,轻轻的将他左腿放到床上。白摩尼已经很久都没穿过西装了,身上总是一套单薄柔软的丝绸裤褂。裤管宽松,皱巴巴的向上卷到了膝盖,右小腿还是原样,笔直纤细,皮肤紧绷着透亮;左小腿的形状没有变,然而皮肤上深深浅浅的印了许多疤痕,看着几乎斑斓;左脚的脚趾头也微微蜷着,是筋缩了。
霍相贞坐到了床头,把白摩尼抱到了自己的怀里。白摩尼还在怒不可遏的大叫,一定要让他回保定。叫了一阵之后,他累了,脚踝处的疼痛也慢慢轻了,他疲惫不堪的闭了眼睛,这才算是安静了。
霍相贞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叹了口气:“是不是闷得慌?我带你出去逛逛?”
白摩尼摇了摇头:“不,我才不出去让人笑。”
霍相贞又问:“那我叫一卷电影片,让人到家里来给你放电影?”
白摩尼继续摇头。
霍相贞想了一想,最后做了决定:“走,我带你出去吃顿西餐。”
霍府是有西餐厨子的,想要吃西餐,本不必特地出门。白摩尼知道霍相贞只是想让自己见见天日和人,但是依着他的本意,他真不想见。很勉强的洗漱穿戴了,他不肯当着外人的面走路,所以霍相贞让人用轮椅把他推了出去。
白摩尼与世隔绝得久了,自认为已经成了怪物,不能见人。但是今天出了一趟门,他发现自己虽然也惹人注目,但还没糟糕到招人指点笑骂的地步。他的左腿膝盖依然僵着,忍痛极力的将腿弯曲了,他自知站有站相是不可能,所以拼了命的想要坐有坐相。
一顿西餐吃完,他大了胆子。在雅间里对着霍相贞小声笑道:“大哥,我明天还想出来玩。”
霍相贞吃得心事重重,但是勉强摆出开朗态度:“很好。现在天气还不算冷,正应该多出来走一走。”
白摩尼高兴了,转身从轮椅后方抄起了一根手杖。颤巍巍的站起了身,他气运丹田先迈右腿,然后聚精会神的调动左腿,集了全身之力,竟然当真让左腿也向前挪了半步。
“大哥。”他抬头对着霍相贞炫耀:“你看,我这些天没白锻炼吧?”
霍相贞看他还是小孩的性子,说怒就怒说喜就喜。趁着他现在的喜,霍相贞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好,大概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你连手杖都可以扔掉了。”
白摩尼红了脸,对着霍相贞笑:“真的假的?要是能把这根拐棍儿撇开了,就算我是新生了一回。”
霍相贞心平气和的对他说话:“不要松懈,坚持下去。”
夜里回了家,霍相贞睡到了白摩尼的床上。霍相贞本意是想在夜里照应白摩尼,然而沾了枕头便睡,睡得雷打不动。白摩尼半夜想要撒尿,推墙似的推他,怎么推也推不醒;平时在外间屋里守夜的仆人还被霍相贞打发走了。无可奈何之下,白摩尼单腿蹦着下了床,一泡尿撒了个千辛万苦。
翌日清晨,白摩尼竖着一脑袋头发,恨恨的大发牢骚:“大哥你太烦人了,你还是回保定去吧!”
然后他又说:“今天我还出去玩,你别跟着我。你太太太烦人了!”
39、步步高升
白摩尼大了胆子,在秋高气爽的下午出门去看电影。连着几个月没进电影院,他上午一翻小报,发现自己错过了许多部新片子。他是爱看电影的,同理也爱听音乐爱跳舞。在他挂名的野鸡大学里,他所修的专业乃是艺术批评。年初他上了几节课,后来就再也没有光顾过学校,他真不知道大学是否还在——野鸡大学太野鸡了,是个随时会解散的模样。
坐着轮椅带着手杖出了门,伺候他的人,是他白家的汽车夫。汽车夫和他年纪相仿,是白老爷子的汽车夫的儿子,属于子承父业。先把白摩尼搀进车里了,再把轮椅折叠了收进后备箱,汽车夫发动汽车,一路直奔了真光电影院。
电影院是个非坐不可的所在,要说走,也只是从门外走到门内而已。白摩尼提前做了许多准备,又运力气又深呼吸。及至汽车停了,他鼓舞精神伸了腿,竟然凭着一根手杖下了汽车。另一只手扶了汽车夫,他不想再大费周章的坐轮椅,一鼓作气的真走进了电影院中。
汽车夫把他在座位上安顿了,又陪着他看了一场电影。他看出了兴趣,不肯走;于是汽车夫独自出了电影院,坐在汽车里晒晒太阳抽抽烟,等着电影散场之后再进去接少爷出来。
白摩尼连看了三部喜剧影片,虽然是孤家寡人,但也欢天喜地的笑了个够。及至下午最后一部片子结束了,观众们纷纷的往外走,他回头往大门口望,没有看到汽车夫。颤悠悠的拄着手杖起了身,他因为心情愉快,所以决定自力更生。避开人潮落了后,他一手拄杖,一手扶着座位靠背,一步一步的往前蹭。好容易走出大门了,他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天色都朦朦胧胧的黑了。
他力不能支了,无论如何也拖不动左腿。遥遥看到了自己的汽车,他正想扯着嗓子喊一声,不料肩膀忽然一沉,却是一只手拍上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回了头,他登时一惊!
他看到了他的老对头陈潇山。
这陈潇山上半年被他打进了医院,和他之间正是新仇旧恨全具备。此刻笑模笑样的对着他一挑眉毛,陈潇山浪浪荡荡的问道:“小白,几个月不见,你成仙啦?”
白摩尼没听明白,但是知道他对自己一定没有好话:“什么意思?”
陈潇山对着他的左腿一使眼色:“铁拐李嘛!”
白摩尼登时晃了一下,脑子里轰隆隆的响。正是哆嗦着想要做出还击,旁边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操你娘的,你爹才是铁拐李!他妈的上次没把你揍老实,现在你又出来找打了?”
白摩尼闻声扭头,意外的看到了顾承喜。
顾承喜抬手又指了陈潇山的鼻尖:“我告诉你,今天这里人多,老子不方便动手;下次再让我遇着你对白少爷犯贱,妈的没二话,直接送你上西天!”
然后他对着白摩尼一弯腰:“白少爷你上来,我认识你汽车,我背你过去。请记 住我)”
白摩尼横了陈潇山一眼,然后趴上了顾承喜的后背。顾承喜背着他直起了身,三步两步的就走到了汽车前。汽车夫正在汽车里打瞌睡,如今骤然受了惊动,惶恐得不知怎样才好。而白摩尼钻进车里坐了,越想那“铁拐李”三个字,越感觉刺心。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几乎就是喜怒无常。方才看电影看得嘻嘻哈哈,如今却又悲愤得恨不能叱天骂地。双手捧着脑袋俯下身,他紧紧的闭了眼睛,一时间痛苦得几乎要窒息。
顾承喜也跟着上了汽车:“白少爷,我一直在保定练兵来着,昨天刚跟着大帅回了北京。你……你那腿怎么样了?”
白摩尼哭不出眼泪,只能干巴巴的哽咽,声音低得像是噎在了喉咙里,含混嘶哑得让人听不清:“我成残废了……”他深深的低头,似乎是要以头抢地:“他们都不找我玩了……我在家养了几个月,他们一个都不来……我只能自己看电影,姓陈的还嘲笑我……”
顾承喜想了想,感觉不怪白摩尼的狐朋狗友们会作鸟兽散。交情不够深厚的话,谁乐意带个小瘸子东跑西颠?不嫌他丑怪,还嫌他麻烦呢!
“白少爷。”他伸手握住了白摩尼的细腕子:“我这一阵子挺清闲,你要是愿意的话,我陪你玩。”
白摩尼抬头转向了他,眼神茫然散乱。而顾承喜正面的注视了他,忽然发现他变了模样。原来他总觉得白摩尼小,是个小孩,幼稚得仿佛还未褪去脸上绒毛;可是不过隔了几个月的工夫,白摩尼竟然瘦成了薄薄的一副骨架子,不但面孔失去了往昔丰润的线条,水汪汪的眼睛也干涸了。虽然他有着绝好的坯子,五官永远经得起推敲,然而在顾承喜的眼中,他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那个一把能掐出水的美少年。望着眼前的白摩尼,顾承喜甚至想象出了他将来的老态。颇为惋惜的暗叹一声,顾承喜起了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
白摩尼重新又垂了头,认为顾承喜是真的爱自己。
汽车拐弯抹角的开了一路,顾承喜带着白摩尼回了家。
白摩尼是被他背进房中的。上次他是惊弓之鸟一般的逃离,如今却又丧家之犬一般的回归。顾承喜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他摇了摇头,什么也不想吃。
小林煮了一锅稀烂的米粥,又配了一碟子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