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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牧原一走出了倪洁安的视线,立刻就双膝跪倒了。他已经饿得肠子都痉挛了,他随手捋过一把叶子,不顾一切地按进了嘴里,也没管有没有毒能不能吃。叶子又苦又涩,他忍不住干呕一声,又逼着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接连吃了十来把叶子,他胃里刮得不是那么厉害了,但却翻腾着想吐。他一动不动地在树下坐了很久,直到把那股子恶心压下去,才慢慢昂起了头。
天快黑了,夕阳给树林镀上了一层鲜艳的明红色。展牧原扶着树身站起来,突如其来的凄凉和绝望让他眼眶湿润。走了七天了,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没有食物没有水,身体一天比一天沉重疲惫。他们真的能走出去吗?真的能吗?这希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渺茫。其实,他心里是不怪倪洁安的。他比倪洁安看得清楚,所以他也就比他更绝望。 但他必须把这绝望深深埋起来,倪洁安相信他,他要带他走出去。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他就不会放弃。
正在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沙哑的啼鸣。
展牧原抬起头,万分惊喜地发现一只鸽子那么大的鸟被树刺刺穿了翅膀,正挂在树枝上哀鸣。
他慌忙脱掉破破烂烂的外套,抱住树干,全力向上爬去。树很高,而他很饿,力气不够,几次爬出几米又滑了下来,手掌被粗糙的树皮磨得血肉模糊。他坐在树下歇息一阵儿,又吃了几把草叶子,再次攀上树杆。这次,他一鼓作气爬到了目标处,双腿颤抖着盘住树杆,伸手从树刺上扯下那只倒霉的鸟儿,毫不犹豫地拧断了鸟脖子,将死鸟揣进怀里,小心翼翼地下了树。
倪洁安一看见这只肥嘟嘟的小鸟,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全神贯注地蹲在展牧原面前,看着他拔毛儿。毛儿拔光了之后,两人都有点丧气。没拔毛儿的时候看着肥嘟嘟的,可是毛拔光了以后,却就那么一小团肉,还不够一个人塞牙缝的。
好不容易熬到烤熟了,倪洁安一把抓过树枝,刚要上嘴,突然想起什么,把烤鸟伸向旁边的展牧原,眼巴巴地问:“要不,你先吃?”
展牧原咽了下口水,移开目光:“我不是很饿,你先吃吧。”
“我吃一半,剩下的给你。”倪洁安说着,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上去,烫的眼泪都冒出来了。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肉,香得舌头根儿都要断了。
“慢点儿吃。”展牧原挪了下位置,背对着他,用自己的肩膀给他挡住寒风。他随手捡起一段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写的是:冷月,冷月,冷月……他抬脚一抹,把这些字尽数抹去,扔了树枝。
倪洁安没觉得自己啃了几口,手里就只剩下一条大腿儿了。他用了很大的忍耐力,才让自己的嘴巴离开了那只大腿儿,他将少得可怜的一点肉递给展牧原:“对不起,我吃着吃着就吃多了……”
展牧原抬起手,想接过那点肉,又接触到倪洁安意犹未尽的可怜目光,便一把推开他的手:“你吃了吧,我在外面吃了几个野果子。”
倪洁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早又啃在了鸟肉上。等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含糊地嘟囔着:“也不带个野果子给我……”
展牧原没说话,嘴里咬着段草茎儿,仰身躺下去。
倪洁安把最后一点儿肉吃干净了,肚子总算有了底儿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乏意和困意一齐涌了上来。
他很自然地躺倒展牧原身畔,枕着他的胳膊,把身子紧紧缩进他的身子下面,连脑袋都拱到了他的颈窝里。他又打了个呵欠:“我好累啊,展牧原……”
“睡吧。”展牧原动了动脑袋,把他的头更紧地包在自己的颈窝里。
不知睡了多久,展牧原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他悄悄地爬起来,把倪洁安吃剩下的鸟骨头一根根放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倪洁安在暗色里睁开眼睛,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嚼骨头,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满脸。
展牧原再次躺下的时候,倪洁安蜷缩在他怀里,细弱地说了句:“展哥哥,我以后听话……”
“乖。”展牧原在迷迷糊糊中,吻了他的额头。
44
44、另一种人生 。。。
初冬的清晨,总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空气凛冽,深吸一口,大脑便透心儿地清朗了。冷月半梦半醒地翻过身,胳膊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搂,竟然搂了个空。
“城哥?”他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没人答应,便坐起来,拉开窗帘,往院子瞅了一眼,笑意立刻浮上他的唇角。
他打开窗户,懒洋洋地趴在窗楞上,看边城站在一层薄雪里,行云流水地打太极。他还是穿着那套深蓝色运动衣,白色轻跑鞋。很世俗的打扮,却是超然化外的人。他的脸宁静得就像冬天的湖水,动作从容舒展,和脚下的积雪,身后的枯树,头顶的蓝天和谐地融化在一起。就像有一个星河灿烂的宇宙在他双臂间流转。
冷月支起脸庞,浅笑入神,看得呆了。八年前,他也是这样趴在窗前,看一身白衣的边城在落英缤纷中风生水起。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美好,好像靠在他怀里,就能超越时间,坐看云起。他曾以为,那些屈辱和伤害会彻底毁了边城。此时凝视着他飘逸的身姿,他方才明白,真正的孤洁是无法磨灭的。你尽可以把他撕成碎片,但是那每一个碎片依然会呈现出高傲洁白的样子。
边城两手下垂,掌心向下,收其心意气息,复全归于丹田,凝神静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微笑回头望向冷月:“一大早就穿着睡衣趴在窗口,也不怕感冒。”
“城哥,你是不是因为练太极才这样心静如水啊?”冷月说,“我也想练练。”
“怎么?你心不静?”边城拿过一把扫帚,一边和冷月搭话,一边扫着院子里的雪。
冷月叹了口气:“不知道月神堂的兄弟们都怎么样了……尤其是那些小孩子,都被我惯坏了,现在落在弄月手里,不知要挨多少打。还有展牧原,也不知道弄月有没有对付他!还有倪洁安,找不到我他大概要发疯了。”
“心事真多。”边城摇摇头,继续弯腰扫雪。
“不是我心事多,而是你太无情。”冷月大声说。
“我确实不是什么多情的人,也不会去想些多余的事。”边城将院子里的薄雪扫成一堆,把手伸到结了冰的盆子里,捞起浮冰,撩水洗脸。
“怎么是多余的事?”冷月的语气稍微有些冲了。
边城的语气依然平静:“展牧原救我们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肯救我们,就意味着他甘愿承担一切后果,即使死在弄月手里,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后悔的。你担心也没有用。”
“我也不是担心,”冷月的语气缓和下来,“我只是不想欠他。”
“他可不是为了让你欠他,才救你。”边城拿起毛巾擦了脸,又把毛巾浸在水里,拧干了,走过来站在窗前,隔着窗户,擦着冷月的脸。
冷月闭紧眼睛,昂着脸,任他擦着:“那他是为了什么?”
边城连他耳朵后面都擦干净了,又走到水桶前,把毛巾浸到水里,搓了两把,拧了拧,走回来,拉过冷月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仔细擦着:“他是为了他的心。”
“不懂。”擦好了一只手,冷月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爱上一个人就想为他做点儿事。普天之下的有情人,都是这么个心态。我想我是了解他的。”
“他究竟好人坏人啊?”冷月从边城手里接过挤好了牙膏的牙刷,对着窗户刷起牙,边城把水桶放在下面接着。
“那你是好人坏人啊,冷月杀手?”
“那你呢,边城老大?”
边城笑了笑,像摸小狗似得摸着冷月的脖子“也许我们是想做好人的,只是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冷月漱了漱口,吐出一大口牙膏沫儿:“城哥,如果你有个平凡的身世,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从没想过。”
“如果我不是杀手,我想做个音乐老师。”冷月刷完了牙,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