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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波像一只嚼着青草的兔子似的,吞咽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边皱着眉头抱怨,“你这是把我当实验品!”
说是这么说,孟波仍然乖乖地吃下去。
死亡的恐惧太强烈了。
回到宿舍,真想把那些吃到一半的草啊药啊统统扔进隔壁的湖里。可是这样发泄也于事无补,反让孟波更担心。
“药效过去了,你帮我再拿一片止痛剂,在旅行包的夹层里。”他一手抓着床边的围栏,眼神茫然,额头鼻尖上沁出冷汗,牙关咬得“嗒嗒”直响。
我赶紧把旅行包放到写字台上,拉开拉链拼命找着,动作过大,把包装都撕坏了。
芬太尼贴到小腿上,他猛地把脑袋撞到我怀里,忍了有一分钟,药效还没上来,他转过头去撞床板,我吓坏了,把手压到木板上充当肉垫。
他的脑袋砸下来,像巨大的锤子,几乎把我的手骨都要砸碎,但是我知道我这种疼痛抵不上他所承受的十分之一。
他发出沉闷的抽泣声,我不敢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好早一点拿止痛剂出来,事实上他的疼痛很可能就是突然袭击过来的。
我死死地抱住他,防止他伤到自己,起初他的挣扎还有力气,渐渐地就软化下去,也不知道是药效上来了,还是挣扎得脱力了。
他奄奄一息地缩在我怀里,抖着嗓子说道:“我好疼。”
“哪里疼?我帮你揉揉。”
他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疼得受不住,终于描述背上疼,膝盖也疼,我让他坐在床沿上,一遍遍用力抚摩,敲打,揉捏。
“怎么样?”
他继续摇头,估计刚刚摇头也是知道必然是这样的结果,“还是疼。”
我除了抱住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阵终于疼过去了,他用了几乎所有的力气抵御疼痛的侵袭,现在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恹恹地茫然地半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苦笑,“我突然想起来我做放疗的时候,隔壁床那个小孩子,人家都还能劝他妈别哭,说他不疼。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每个人对疼痛的承受能力不一样。”我安慰他,同时不想说出更多似是而非的安慰话,比方病灶所在的地方不一样,疼痛感也不一样,而且当时人家好歹没有扩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带上银行卡病历卡,然后背他去医院,但凡有一点办法,总要想想的,我不能让他剩下的日子都在黑暗中度过,不知日夜。
CT做出来,他的颅内有积水,另有一团阴影压迫了视神经,导致失明。
神经外科肿瘤科十几个医生坐下来会诊,方案提了一套一套,孟波听完,冷静地说道:“还是选择保守治疗吧?花那么多钱恢复视力,搞不好手术的伤口还没愈合,我就病死了。”
他的口气,好像在说别人似的,只有我知道他在用最后的坚强掩盖恐惧懦弱。动辄上万的开颅手术,不是他不能承受,而是他要留下足够的钱给他妈。
钱到用时方恨少,我开始忏悔以前只晓得做月光族,没能存下钱来,回家跟父母借钱,他们打听完孟波的状况,沉着脸对我说:“像他这样的话,你借他钱他也不可能还了吧?”
我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们,有点不敢置信,“那是人命啊!”
“是人命没有错,可是你也要考虑考虑,人家不过是你同事,你尽点人事我们不反对,超过一万就有点过了。我相信对方也能理解的。你看他自己倒是想得很明白,死了的人要死,活着的人还得活。泽丰,你这么善良,我们不好说什么,不过行善也要有个度,咱们家没富到这个程度,是不是?”
我知道他们是理智的,其实放在过去,我估计我也可以那么冷血地理智,可那是孟波!
我有点后悔把孟波的状况和盘托出,问题是不这么说,父母又哪里愿意拿出钱来?
爸爸感慨,“前年我们单位里也是有人得病,发动募捐,我出了五百就被你妈狂骂一顿。孟波跟你关系不一般,我们不是不知道,以前去宿舍也看见过他,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小伙子,所以你出个万把块意思意思。再多的钱他自己也出一点,要是不想出,这个手术就不要做了。”
我气呼呼地站起身要出门,妈妈在我后面吼道:“别去跟小代借钱,问亲兄弟借钱都要还的,何况人家不过是你小朋友。”
我在关上门之前吼回去,“我不借钱,我买血,买肾,还怕筹不出这个钱?”
爸爸气得直跳脚,一手指着我这边,嘴里冲着妈道,“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惯的,快三十的人了,惯出这么个东西出来!”
我到了楼下,一筹莫展地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我知道窗帘后面有两双偷窥的眼睛,有一度那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只是我知道不能用这种事来当做借钱的理由,他们受了刺激,恐怕届时对孟波非但生不出半分同情,反会充斥恶毒的诅咒。
抽掉一支烟,我手插口袋走出小区,看到对面一家房产中介,就走过去把自己那个房子挂上了。
从中介出来,我去看了孟波的妈妈,自从九寨沟回来已近一个礼拜,除了刚刚办好住院那天去送过米送过菜,都没功夫去。我还想到接下来我要照顾孟波,恐怕没有时间顾及到她,是不是花点钱找个家政定期去做个饭?要不然老太太能在煮饭的时候把抹布忘在电饭煲里。
打开门,她正在电视机的微光中枯坐,简直如同一具幽灵,我把电灯打开,她似乎有了点反应,转过身来,昏黄的老眼努力辨认着。
“孟波?你来啦?”她的喉咙嘶哑,近乎用喊的。聋子都这样,生怕别人听不见,不由自主大声说话。
我走到她跟前,把楼下蛋糕店买的甜点小饼干之类的放到桌上,同样大声地问她:“吃过晚饭了吗?”
她摸索着把手探进塑料袋,皱着眉头拿到一个挺远的距离,再凑近了看看,用鼻子闻闻,然后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很贵吧?下次别买啦!”
一想到孟波在医院里打点滴,做那没有希望的保守治疗,而她可以为一包饼干那么快乐,甚至连我是不是她儿子都弄不清楚,我心底霎时间生出恶毒的念头,为什么孟波要死了,为什么她却还没有死掉?
她如果知道,大概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吧?
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生命如此残酷,想活的人活不了,想死的人死不成,无法交换,无法协商。
深夜回到医院,孟波已经在止痛剂的作用下睡着了,他现在瘦得几乎要脱形,我替他掖好被子,退到走廊上开始抽烟。
林泽丰,想想办法!一定要想想办法!总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
我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老代,我记得他媳妇是开影楼的,我说我有个朋友一直想去九寨沟,但是他快病死了,他媳妇的影楼那边有没有九寨沟做背景的风景布,我想带我朋友去拍几张照片,就当是留个纪念。老代答应替我问问。
挂掉电话,十分钟后老代打回来,他说九寨沟的风景布没有,不过美工组可以帮我做两块,反正他们以后也用得上。
我千恩万谢,催他们最好快一点,孟波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晚一天,他的形象就差一点。等到说完拍照的事情,我终于开不了口借钱,但是又不肯挂电话,跟老代东拉西扯。
终于他说他有事要挂了。
“老代,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泡妞呢是吧?你找的哪个盘丝洞里的妖精,够狠的啊,都让人给榨干了啊?借钱是没问题,不过你得保证不是拿去韩国给她垫鼻子隆胸。”
换平时,我早口不择言骂回去了,这个时候眼泪无声地流过面颊,“谢谢你,我明天过去拿钱行吗?”
挂下电话,我转过身来,看见父母站在走廊那一头,怔怔地看着我。
第二十五章:父亲
我跟着爸妈走到电梯间外的僻静处,外面是半城的灯火,像一张发光的地毯静静地铺设在地表。
爸爸让妈妈先下去,准备跟我单独谈。
我想不起来上次单独谈话是什么时候了,好像那个时候我把小区里一起玩的女孩打了,用的是一块地上捡的瓦片。那女孩的爸爸是他单位里的一个老同事,关系似乎还挺僵的,他拉着我上门道歉,说了很多好话,还送了一个非常昂贵的水果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