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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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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下了。

    他还抽空坐在写信摊子的对面。这老头,穿灰士林大褂,态度安详温谦,参透人情,为关山阻隔的人们铺路相通。

    他不认识他,故蝶衣全盘信赖,慢慢地近乎低吟:

    “娘,我在这儿很好,您不用惦念。我的师哥小楼,对我处处照顾,我们日夜一齐练功喊嗓,又同台演戏,已有十多年,感情很深。……”

    他自腰间袋里掏出一个月白色的荷包,取出钞票。里头原已夹着一帧与小楼的合照,上面给涂上四五种颜色。都一古脑儿递给对面的老头。他刚把这句写完,蝶衣继续:

    “这里有点钱,您自己买点好吃的吧。”

    信写完了,他很坚持地说:“我自己签名!”

    取过老头的那管毛笔,在上面认真地签了“程蝶衣”,一想,又再写了“小豆子”。就在他一个长得这么大个的男子身后,围上几个刚放学的小孩,十分好奇,在看他签名。有个女孩还朗朗地念:

    “娘,我在这儿很好,您不用——惦念……我的师哥——”

    她看不到下句,把脖子翘得老长的:“—一小楼,对我——”

    蝶衣一下子腼腆起来:“看什么?”小孩见他生气,又顽皮地学他的女儿态了:“看什么?看什么?”

    一哄而散。

    老头折好信笺,放进信封,取些饭粒捺在封口,问:“信寄到什么地址呀?”

    蝶衣不语,取过信,一个人踟躇上路。走至一半,把信悄悄给撕掉,扔弃。又回到后台上妆去。

    花满楼的老鸨一脸纳罕。她四十多,描眉搽粉,发髦理得溜光,吃四方饭,当然横草不拿竖草不掂,只叼着一根扫帚苗子似的牙签儿剔牙。

    厚红的嘴唇半歪。”

    她交加双手,眼角瞅着对面的菊仙姑娘。

    云石桌上铺了一块湘绣圆台布,已堆放一堆银圆、首饰、钞票……

    老鸨意犹未尽。

    菊仙把满头珠翠,一个一个地摘下,一个一个地添在那赎身的财物上。

    还是不够?她的表情告诉她。

    菊仙这回倒似下了死心,她淡淡一笑,一狠,就连脚上那绣花鞋也脱掉了,鞋面绣了凤回头,她却头也不回,鞋给端放桌面上。

    老鸨动容了。不可置信。原来打算劝她一劝:

    “戏子无义……”

    菊仙灵巧地,抢先一笑:

    “谢谢干娘栽培我这些年日了。”

    她一揖拜别。不管外头是狼是虎。

    旋身走了。

    老鸨见到她是几乎光着脚空着手,自己给自己赎的身。

    白线袜子踩在泥尘上。

    风姿秀逸婀娜多姿,她繁荣醉梦的前半生,孤注一掷豁出去。老鸨失去一棵栽植多年的摇钱树,她最后的卖身的钱都归她了。老鸨气得说不出话来。

    菊仙竟为了小楼“卸妆”。

    
 


霸王別姬 正文 第七章 自古道兵胜负乃是常情(1)
章节字数:7341 更新时间:07…10…22 01:19
    蝶衣在后台,他也是另一个准备为小楼卸妆的女人吧。虞姬的如意冠、水钻鬓花、缎花、珠钗……—一拨将下来。

    小楼更衣后,过来,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怎么?还为我打架的事儿生气?”

    “我都忘了。”

    小楼还想说句什么,无意地,忽瞥见一个倩影,当下兴奋莫名:

    “哎,她来了!”

    一回身。“你怎么来了?”

    他一把拉着女人:

    “来来来,菊仙,这是我师弟,程蝶衣。”

    蝶衣抬头,一见。忙招呼:

    “菊仙小姐。”

    小楼掩不住得意,又笑:

    “——啊?别见外了,哈哈哈!”

    蝶衣不语。菊仙带笑:

    “小楼常在我跟前念叼您的。听都听成熟人了。”

    蝶衣还是执意陌生,不肯认她,带着笑,声声“小姐”:

    “菊仙小姐请坐会儿,我得忙点事。”

    只见那菊仙已很熟络大方地挽住小楼臂弯。小楼坐不住:

    “不坐了。我们吃夜宵去。”

    蝶衣一急:

    “别走哇——”

    转念,忙道:

    “不是约了四爷今晚儿给咱走走戏的?”

    小楼忘形:

    “我今晚儿可真的要‘别姬’了!”

    还是当姑娘儿的菊仙得体:

    “小楼,你有事吗?”

    “嘿嘿!美人来了,英雄还有事么?”小楼正要亲热地一块离去,“走!”

    菊仙忽地神色凝重起来:

    “我有事。”

    直到此时,心窍着迷的段小楼,方才有机会端详这位怀着心事相找,不动声色的女人,方才发觉她光着脚来投奔。

    “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低头一望,白线袜子蒙了尘。似是另一双鞋。菊仙温柔,但坚定,她小声道:

    “我给自己赎的身!”

    小楼极其惊讶,目瞪口呆,只愣愣地站着。她把他拉过一旁说话去:

    “花满楼不留喝过定亲酒的人。”

    他一愕,拧眉头凝着眼看她,感动得傻了。像个刮打嘴兔儿爷,泥塑的,要人扯动,才会开口。

    “是——”

    菊仙不语,瞅着他,等他发话。她押得重,却又不相信自己输。泪花乱转

    不远处,人人都忙碌着。最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的只有程蝶衣一个,借来抹的油彩蒙了脸。他用小牙刷,蘸上牙粉,把用完的头面细细刷一遍,保持光亮,再用绵纸包好。眼角瞥过去,隔了纱窗,忽见小楼面色一凝,大事不好了。

    “好!说话算数!”

    ——他决定了?

    班里的人都在轰然叫好。传来了:

    “好!有情有义!”

    “段老板,大喜了!”

    “这一出赛过《玉堂春》了!”

    “唉哟,段老板,”连班主也哄过来,“真绝,得一红尘知己,此生无憾。什么时刻洞房花烛夜呀?”

    小楼又乐又急,搓着双手:

    “你看这——终身的事儿,戒指还未买呢。——”

    菊仙一听,悬着的心事放宽了。小楼大丈夫一肩担当,忽瞅着她的脚:

    “先买双喜鞋!走!”

    “扑”的一下,忽见一双绣鞋扔在菊仙脚下。

    蝶衣不知何时,自他座上过来,飘然排众而出:

    “菊仙小姐,我送你一双鞋吧。”

    又问:

    “你在哪儿学的这出《玉堂春》呀?”

    “我?”菊仙应付着,“我哪儿敢学唱戏呀?”

    “不会唱戏,就别洒狗血了!”

    眼角一飞,无限怨毒都敛藏。他是角儿,不要失身份,跟婊子计较。

    转身又飘然而去。

    只有小楼,一窍不通。

    他还跑到他的座前,镜子旁。两个人的中间,左右都是自己的“人”。

    “师弟,我大喜了!来,让我先挑个头面给你‘嫂子’!”

    掂量一阵,选了个水钻蝶钗。

    熟不拘礼。蝶衣一脸红白,不见真情。

    小楼乐得眉开眼笑,殷勤叮嘱:

    “早点来我家,记住了!证婚人是你!”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买酒去,要好酒——’

    菊仙只踌躇满志,看她男人如何实践诺言。蝶衣目送二人神仙眷属般走远。

    他迷茫跌坐。

    泄愤地,竭尽所能抹去油彩,好像要把一张脸生生揉烂才甘心。

    清秀的素脸在镜前倦视,心如死灰,女萝无托。

    突然,一副翎子也在镜中抖动,颤颤地对峙。它根部是七色生丝组缨,镶孔雀翎花装饰。良久未曾抖定。

    袁四爷的脸!

    他稳重威仪,睨着翎子,并没正视蝶衣:

    “这翎子难得呀!不是钱的问题,是这雉鸡呢,它倾全力也护不住自家的尾巴了,趁它还没死去,活活地把尾巴拔下来,这才够软。够伶俐,不会硬化。”

    然后他对蝶衣道:

    “难得一副好翎子。程老板,我静候大驾了。”语含威胁。

    他就回去了。

    随从们没有走,仁候着。

    蝶衣惶惑琢磨话中意。思潮起伏不定。

    随从们没有走。

    这是一个讲究“势力”的社会。“怎奈他十面敌如何接应,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像一段“西皮原板”,“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自古道兵胜负乃是常情。”

    想起他自己得到的,得不到的。

    蝶衣取过一件披风,随着去了。在后台,见大衣箱案子下有一两个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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