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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珠。这夜深你何必赶到这里来?〃仁民感激地说,他含笑地望着她的脸。那张脸映着灯光显得更亮了,柔和的眼光仿佛在抚摩他的脸似的。
〃我来告诉你——〃佩珠走过来,到了他面前,关心地看着他,开始低声说。
〃我已经知道了,那不要紧。〃仁民抢着说,把她的话切断了。〃我们刚从克那里来。〃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你也得当心,〃她平静地说,并不把眼睛从他的脸上掉开。她看他,好像这张脸是她所不认识的,其实她已经见过它不知多少次了。依旧是那么圆圆的,却比从前黑了一点,脸上也多了一些皱纹,只有眼睛不会老,那一对眼珠非常清明,似乎就要看穿一个人的心。眼光是柔和的,但又是坚定的。她知道他很能够保护自己,她知道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的粗暴了。生活折磨着他,反而把他锻炼成一个结实的人。她放心了。〃其实我们在这里谁都是有危险的,不过我们住久了的人,多知道一点避免危险的方法。〃
〃佩珠,你看仁民现在改变多了,〃志元似乎知道她的心理,接下去对她说,他带着满意的微笑看他们两个人。
〃你们不是也都改变了吗?今天的社会就是一个大洪炉。〃
仁民笑着说。他看佩珠,佩珠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大讲话的姑娘了。自然她现在还年轻,比他年轻得多,她的脸上到处都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但是她的和谐的面部组织之中却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是她从前所没有的。这力量把他抓住了。他不觉感动地说:〃佩珠,我几乎不认识你了。〃
〃你是在责备我吗?〃佩珠含笑道。
〃责备你?我不配。我应该说赞美你,〃仁民连忙分辩道,从他的眼睛里的确射出来赞美的眼光。〃志元,你还记得我们在S地的情景吗?〃他忽然掉头望着志元问道。
〃近来渐渐地忘记了,〃志元说着就走到床前,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有时候想起那些事情,就好像做了一个怪梦。
然而我醒转来了。〃他摇摆着头,抖动着身子,样子很得意,他的方脸上现了红光。佩珠在藤椅子上坐下了。
〃你还记得那番话吗?你说过我们的生命还不及一根火柴。我们挣扎受苦,一直到死,都没有照亮什么的机会。〃仁民背着灯光靠书桌站着,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只听见他的严肃的声音。
〃谁记得那些鬼话?那个时候病把我的脑筋弄昏了。〃志元张开大嘴,吐出来责备的声音。他早已把过去的痛苦的生活埋葬了。他把坟墓封得紧紧的,不要人来替他挖开它。
仁民不去管他,依旧用严肃的声音说下去:〃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很奇怪,我来到这里,看见佩珠,看见你们大家,我就想起了陈真。陈真为着理想牺牲了一切,他永远那样过度地工作,让肺病摧毁了身体。他这个二十几岁的人却担心着中华民族太衰老,担心着中国青年太脆弱。一直到他死,我没有看见他快乐过。想起来这真是一个悲剧。他不能活起来看见这里的景象,〃仁民说到这里略略停了一下,他的眼睛湿了,声音也有些涩了。屋子里是阴暗的,书桌上的煤油灯光被他的阔背遮去了大半。他仿佛看见陈真的戴着宽边眼镜的瘦脸,陈真就坐在床上志元的身边听他说话。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他挖苦佩珠,叫她做小资产阶级的女性。现在佩珠还在这里,许许多多青年都在这里,可惜陈真永远消失了。他连一线的希望也没有看见。〃
仁民闭了嘴,摸出手帕擤鼻涕。没有人答话。屋子里静得很。外面街上狗在叫,叫声显得更响了。
〃佩珠,你能够原谅他吗?他误解了你。〃仁民偏过头去看佩珠。她听见他的话,便抬起头来,她的眼角上有泪珠。
〃他并没有误解过我,他的批评是不错的。我的确是小资产阶级的女性。不过我希望以后我能够做一个有用的人。我要尽我的力量做去。他也曾给了我好些帮助。他收藏的那些书,那些传记,你不记得吗?〃佩珠的声音并不高,却有力量,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印在人的心上。〃可是你们大家要多多指教我。我需要严厉的指责。〃说到这两句,她谦逊地笑了。她伸手把那几缕垂下来快遮住她的眼睛的头发挑了上去。〃在这里大家待我太好了。我倘使能够做出什么事情,那都是靠大家帮忙。你问问志元。〃
志元这些时候就不转眼地望着仁民和佩珠,听他们两个说话,他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了去。忽然间他看见佩珠指着他要他说话,他连忙张开口,但什么东西堵塞了他的鼻孔,他一挣扎,就打了一个响喷嚏。声音很大,响彻了整个房间。
〃你只有这一点没有变,〃仁民在旁边好意地微笑了。他接着关心地问道:〃志元,你的身体比从前好吗?〃
〃好多了。我自己觉得很健康,肚皮不曾痛过一次,〃志元揩了鼻涕,昂起头说。〃在这里日子过得很快。只愁时间不够。我和佩珠都很快活,亚丹也是。下个星期亚丹就回来了,蜂场的事情需要他。他也很快活。〃他提到的亚丹也是仁民的朋友。志元到这里来时,是和亚丹同来的。亚丹如今在乡下一个小学里教书,他还做着别的事情。
〃亚丹给我写过不少的信。他每封信都说他是如何如何地快活,他整天和那些天真的小学生在一起。〃仁民听见说到亚丹,便想起了那个长身材的大学生。亚丹有一张瘦瘦的长脸和一根高鼻子。到这里以后他喜欢穿一件灰布长衫,人很少看见他换过别的衣服。这些情形昨天有人告诉了仁民。仁民想起这件事觉得好笑。他接下去说:〃我真羡慕你们,你们都很努力。〃他马上又换了语调问他们:〃你们还记得小川吗?〃
〃记得。他还在大学教书吗?〃佩珠说。
仁民摇摇头说:〃他让校长解聘了。他讲话随便,得罪了人。最近进了商务印书馆当编辑。现在他的态度好多了。德娴最近加入了我们的团体。〃
〃德娴我知道,就是小川的小姨,佩珠的好朋友嘛。〃志元笑道。
佩珠的脸上发出了喜悦的光辉,她睁大眼睛说:〃德娴最近来过一封信,她没有讲起这些事情。〃她高兴地微笑了。
〃她要我当面告诉你,她说,你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吴仁民含笑道。
佩珠感激地笑了笑,说:〃那么谢谢你。〃她站起来又说一句:〃我应该走了。〃
〃你今晚上在这里睡吧,〃志元挽留说,他也站起来。
〃我还要给慧的周刊写文章,我写好了一半放在家里。〃佩珠打算回去,她摸出表来看,快到十二点钟了。
〃这样晚,你不用走了。文章明天写,不是一样吗?〃志元坚决地阻止她走。
你回去也好,我们两个就送你回去。〃仁民提议说。
〃不要紧,我一个人走好了,我不怕,〃佩珠摇摇头说。
志元责备地看了仁民一眼,粗声说,〃这个时候在僻静的街上走,很危险。这里比不得S地。我不能够放佩珠走。我们有帆布床,搭起来很方便。〃志元变得很执拗,他的口沫差不多要喷到了佩珠的脸上,她连忙避开了。她懂得他的话。这时候在街上走,的确不安全。她答应留下来了。
〃佩珠,你饿不饿?我有打汽炉,还有些米粉,仁民剩得有罐头牛肉,我们来弄点东西吃,好不好?〃志元高兴地打开柜子。
〃好,让我来做,〃佩珠孩子似地抢着说。她去找打汽炉,很容易地在屋角里找着它,捧出来放在条桌上。仁民把酒精瓶递给她。她很快地把火弄燃了。
〃佩珠,看见你这个样子,我真高兴。〃仁民感到兴趣地在旁边看她忙着,满意地说了这样的话,眼睛里泄露出爱慕的眼光。
佩珠没有答话,不过掉过头望着他微微一笑。
第03章
明释放了。陈清到公安局去接他回来。他们到了工会。有好些人等着和明谈话,但是看见明的没有血色的瘦脸和疲倦的表情大家就渐渐地闭了嘴,让明安静地歇了一会。过后云陪着他到妇女协会去。在那里他们第一个就看见慧,慧把他们引进里面的一个房间,有好几个人在等候他们。坐在房门边一把椅子上、穿着灰布短旗袍的是德华,她正用右手支着头倾听别人讲话。她听见脚步声便掉过头往门外看,把右手从桌上取下来。她看见明,脸上略略现出惊喜的表情。她把嘴一动,似乎要说什么话,却又没有说出口,只把头对他微微点了一下,悲哀地笑了笑:她注意到明的面容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