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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别人不敢说。”指导员笑了。
“还有,司马戍究竟是蓄意投敌,还是被海流冲过去的?他那番声明,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领导到底分析清楚了没有,怎么个结论?”
“这话可不敢说!上级已经定性:叛变投敌。其余的,都不许再说。你要紧记。”
南琥珀沉默一会:“我担心连队会垮,起码会乱一阵。”
“你有建议吗?”
“目前情况下,你们干部是连队一条腿,我们班是另一条腿。只要这两条腿站住,不出毛病,连队就不会垮。”
“南琥珀啊,当班长真是可惜你了。”
“我向地里的爷爷们(跺脚)保证:我这个班绝对不垮!”他望定指导员,用猝然而至的沉默遏他接下去说。
指导员道:“做人吧。啊?”
二
曾经有过一个通报,某部副连长为了检查战士执勤情况,采用摸哨的方法接近哨兵,结果被哨兵误为敌特,开枪击毙。他死了,还补个处分。有鉴于此,上级传下严令:任何干部,
均不许用摸哨方法探查哨兵值勤情况,严防恶性事故发生。……通令到达连里,新兵不晓事,一团儿悲怜。老兵们满面喜色:就是嘛,我们上夜岗够紧张的,你还装神弄鬼,明明是不相信我们嘛。干部们都挤在连长屋里,长吁短叹。
恰巧也在那天,连里公布了另一道命令:任命南琥珀为一班班长。
南琥珀在队列中卡地立正,以为全连都在看自己,兴奋得不行。其实谁也没看他。一个班长上任,在连队就跟换岗一样平常。但是南琥珀夜不能寐,步枪换成冲锋枪哪,终于获得点指挥权。部队嘛,枪越小官越大,最大的官不带枪。今后他头一甩,就不是甩臭汗了,而是道命令:上!班长——军长,只一字之差,另一半完全相同。
他忽然想起不幸牺牲的副连长,他和他都是同一天编入命令。他很伤感,因为他认得他,还很佩服他。他曾经是个人物呐,战术技术极棒,几次通令嘉奖都有他,但死的多冤。……“妈的,我去摸哨!”他忽然想试试这一着。他说不出为什么要这样干,抗命呵!可他忘不掉自己佩服过的人,他非干不可,要不,他就对不起他。
当天夜里,南琥珀匍匐探查了本班哨兵。后来几夜,他又探查了邻班的防区。有一两次,他都爬到哨兵影子旁边了,都没被发觉。而他,却惊讶地捕捉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吕宁奎怎样站岗的?他把雨衣蒙在一株小树上,鼓鼓的,象个人。自己躲在石窝里。隔会儿探下头。他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笨得发硬。他两眼全扣在雨衣上了,等敌人往上扑,他好开火,却丢开了其它三面,怪不得有雨没雨,他上岗总带雨衣。
李海仓怎么站岗的?他不上刺刀——违反规定,他伯刺刀反光。真不知从哪里拾来的破见识,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刺刀才反光呐,国产步枪刺刀两面磨毛,不反光。南琥珀后来借个由头和他说了,但他不信,以后照样不上刺刀。这种人啊,专和你拧着,高度自信。南琥璃思索出了对付他的办法:想叫他信什么,就先逗弄他不信;想叫他不信什么,你就先逗弄他信。
宋庚石呐,十分钟内喝问过两次口令。头一次是问一堆礁石,第二次是问一只空汽油桶。
规定:弹仓可以压弹,绝不许上膛。南琥珀凭着他们下岗时细微的枪栓声,料定他们上岗前统统推弹上膛了。还有,所有哨兵拉尿时,都象女人那样蹲下拉,警惕地朝后看。没人教过他们这着,绝对没有!所有哨兵上岗从哪儿走,下岗准保还从哪儿回来,象山兽那样规矩,连脚印都重叠,这是什么心理状态?南琥珀还为自己早先上夜岗时的恐惧羞愧过,现在他大怒,原来自己当新兵时,就比他们现在强。
干部也一样。三排长怎么查岗?亮着手电脚步很响地走来,显然不是为了寻找哨位,而是哨兵早早发现他;别误会,是我呀!……
南琥珀大悟,死去还背个处分的副连长多么不寻常。只有他,敢在黑夜探查一线哨兵的临战状态,模索手下士兵的心思、神经、胆量,捕捉住他们天一亮就会消失的缺陷。而这种探查,迹近敌特,时时冒着弹击的危险。黑夜把人的警惕性扩大了三倍,每只枪一碰就响。这就是你为了熟悉自己士兵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副连长的血白流了——严禁摸哨。南琥珀偷偷地不让他的血白流,宁肯自己再流血。他匍匐接近战友的时候,感觉自己竟是在接近敌人。
他看透了人家夜里的毛病,于是,他白天看人时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总歪着,将人家白天黑夜对比着看,心内蠕动拳拳妙意,脸上全是自得之色。至于看到了什么,他从来不和人说。
再听到领导重复“不准摸哨”的禁令,他坚决赞同。回来对班里人笑道:“傻瓜才去摸哨哩,你们要是发现异常,就走火。”
他照样摸哨,把全班人都“摸”过一遍后,他又弄出其它手段。
比如对刺。南琥珀最少进攻,他总是守,他觉得守比攻有味道。对手蹦跳得天高地矮,一杆枪如水泼来。他左档右躲,步子如跌如拖,总有尾大不掉的拙态。对手喊“杀!”他只“嗯嗯”。对手越战越勇,他缩成只猴儿,似在人家枪尖上挂着,回回只差一丝儿中刺,全无“两不怕”英雄气概。待退到绝地,再无可退处,或是他厌烦对手出招单调,要戏一戏你,才使出一招怪而软的骗刺。颇让你觉得不是他刺你,而是你胸脯主动撞到他枪头上的。你不会恨他心刁手狠,却只怨自己“不当心,不当心。”
比如偷营。南琥珀常常在班里毫无觉察时,来到他们近旁,隐蔽起来,偷听偷看,他肯定:无论自己威望多高,无论他们多么佩服自己,只有自己不在场,他们准保是另一个模样。他得摸清谁偷懒了,谁诅咒自己了,谁说怪话发牢骚了,谁搞小动作了……出来后,他从容如旧,班里人依然亲热地唤“班长”,以为他刚刚回来。他把暗处所得的碎碎见闻憋住,在心中发酵。他在他们身心后面瞧出另一种“他们”,他即使气得要命也一丝不露,他见他们浑然不觉的傻样儿,便感到自己是做贼。这和摸哨不同,摸哨得冒弹击的危险,反觉心里坦荡,反得条大理。偷营呢,比贼还善窃,贼窃财物,他窃人心。
要是偷见了他们的好处:替他把水灌上,把饭盖好……他会在暗处羞臊,决心再不偷营了。要是偷见了他们的毛病,他立刻想:幸亏让我看见……顿时心硬胆壮。
他对摸哨偷营上了瘾,想戒也戒不掉了。
三
南琥珀认定:让一班在自己手里不倒台,容易,自己手还在胳膊上嘛。要让一班在人们眼里不倒台,那就难了。他们觉得一班已经倒了,他们就这样短视。所以,关键得让一班在人们眼里站住,全连定会大长志气,也大长见识。大难出英雄啊,谁把一班支撑住的?南琥珀!上级敢不提拔他?他们正渴望树立个典型哩,把坏事变成好事,消除司马戍的恶劣影响,推动全局。谁当此重任?南琥珀!
此时,把人按在板凳上批啊学啊挖根说啊……没用。你快些利用一班战士心上重得要死的愧恨,放手让他们干一桩事业。万不能怕他们再出事,而小心翼翼地守着捂着谆谆教导着。你快些用鞍子狠狠一抽,让一班这怒马从悬崖上跳过去,稍一惜命倒可能落崖。这一切,都要快,要快!
大智大愚,大毁大誉,大直大曲,都在你面前摆着,就看你有无第三只眼。
南琥珀认定:指导员绝无这般胆识,自己要陈明利害,推他一掌。要逼他支持。
两杯酒下肚,尚未开言,南琥珀眼圈先红了:“指导员,连里有没有重要任务?我说的重要任务,不是出大力流大汗那一类的,我是指既重、又棘手、人人想干又伯干的任务。有没有?要有,给我吧。”南琥珀把计划说出来。
指导员饮洒,将小盅轻轻一顿:“晤,怪辣的。”
“肯定有!”
“你知道团部那个集训队?”
“知道。我还在那儿受过训呐。”
“咱们连去了十人,全是骨干,明年会当班长。其它连去的也全是骨干。那里集中了全团的精华呀。”指导员言语渐快,“今年结业方式有点不同,从难从严,全面考核,人人过关。在考核期间,连队要派一个班去,做为参训班,供那些明年的班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