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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是的,他很照顾我,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他仍叫我大哥。我天生体质弱,拉车又慢又费力,还常在香港蜘蛛网似的小巷中迷路,常常是吃力不讨好,白费劲。而他则不同,他身壮如牛,小腿跑得像铜锤一般结实,他拼命地跑,什么生意都接,不嫌人多,他能拉起四口之家。他不管晴雨,一概出车,即使暴雨倾盆,他也跑,他想发财简直想疯了。但他却舍得钱来接济我。
三个月后,我自知不是拉车的料,就离开香港去了上海。我去时,他还在香港街头疯跑,等二十年后,我进入“澳娱”,接触的尽是达官贵人之后,我才从那些人的口中辗转得知了他的消息——他们在提起他时,还常在他的名字前冠以“东南第一毒枭”的名号
但是那天,他却成了一次香港警方发起的国际性扫毒行动中的头号通辑犯——香港警方悬赏二十万用来奖励那些提供相关线索的人。
我紧张地看着报纸,过于投入了,竟没察觉何鸿燊早打完电话,在看着我了。于是我赶忙放下报纸,继续与他讨论起来。
在回去的路上,我念念不忘报纸上的内容,却怎么也没料到,简贵会在二十年后想到要来投奔我。可是这回的情形毕竟特殊,窝藏重犯,是有连累的危险的。一旦败露,则势必弄巧成拙,身败名裂……
全家老小,人心惶惶。求我不要引火上身,但我最终不顾全家的反对,收留了他。因为我想起我当年投奔何鸿燊时,何鸿燊那种一言九鼎的豪情,况且,在往年落魄街头的岁月中,简贵也确实有恩于我。
在收留简贵期间,我取消了家里一切的交游与宴会,只与最亲近的一些人相往来。
我当时正收了两个徒弟——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收过一个,他后来就到广州发展,人们称他为“杨戬”,意思是说他像三只眼杨戬那样眼疾手快,明察秋毫,从而赌技非凡。他每个月都来澳门赌几把,顺便来看看我。一来二往,他跟我新收的两个徒弟也就混熟了,一个是洛雄,另一个是何鸿燊的义女:何佩仪。我让洛雄和何佩仪都去当赌场的荷官,让他们从基层做起,见识各种各样的高手,直接与他们交流。
除了这几个徒弟,来的就是“澳娱”的高层主管了。除此之外,我不让任何人进宅一步。有事,也都约在一些公共场所面谈。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饭后,我照例去看望简贵。楼上传来我大女儿弹钢琴的声音,我的夫人则陪我的两个儿子在客厅里做游戏。
我进去时,简贵正伏案画画。我笑他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志。他解释说,他画的不是一般的画,而是一幅地图。他对我说,假如我当初不收留他的话,他就只好去那里暂避。
“没有人知道这个裂谷,”他很得意地说。于是我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的手下有一个在内地当过空军。在一次常规性的巡逻时,飞机意外失事。他被迫跳伞,落入茫茫的广州西部森林中。他跟从我后,对我说起此事,还说他在丛林深处发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裂谷并一个石洞,不瞒你说,我们还在那儿贮藏过大量的可卡因。”
我们正聊着,一个佣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说程警官来了,有事要见我。我见简贵神色大变,像被大火围困的人那样,他四下寻找逃生的出口。我狠狠地喝退了那个不会做事的佣人,拼命向简贵解释程警官是我的一个旧相识,不过是来看看我,谈谈心罢了。我心急如焚,而他则满腹狐疑,带着失望与愤怒,恐惧与祈求的眼光目送我出门。
你知道,博彩业是澳门的支柱产业,澳门政府对博彩人才的重视是世界少有的。几乎每年他们都来“澳娱”挑选精英之士。我上任后,曾培养过五十个对博彩业深有研究的荷官,这批人中的男性,百分之七十都被选入澳门政府成了公务员。这个程超就是其中之一,他先被调入博彩稽查司,后又调入警局,据说他有望在下个月被正式任命为警察区长。
当然,他这次前来还有一个目的,他有一个妹妹,也想进“澳娱”当荷官,看看我是不是能帮一把,他还向从前那样彬彬有礼,喊我叫“师傅”。我便说只要条件合适,我是很愿意卖他一个人情的。
“你看,就这点鬼事。”我故作轻松地说,尽力使简贵安心,他这人很多疑。但处在他那种情境下的人,是少有神经不过敏的。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觉得我这个人不可信任。我为了荣华富贵,还是出卖了他。
没过多久,同一个佣人又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程警官带一队人正强行进入院门,前来抓人。管家誓死把他们拒之门外,她让我赶快想个法子,全家已乱作一团。刹那间,我突然想起当年何家败落时的那一幕……
简贵的眼睛里已全是怒火,好像我的额头上已经刻上了“卖友求荣”四个大字,并且他想模仿乌江边上的西楚霸王,主动要求献头给出卖他的老战友——他要去自投罗网,以成全我的自保。
我再也无心去想刚才程警官的来意了,也没时间去推敲究竟是谁告得密。燃眉之急是:我必须插手这件事,以证明我的清白。我知道让警察把简贵抓走,我还罪不至死,可以想见的是:我会蹲几天班房,但很快就会出来,而且司狱长会亲自送我到门外。我虽自知问心无愧,但在简贵心中,我恐怕永远是个小人。他会把牢底坐穿,而我还过我的太平日子,只是我的内心将永无宁日——我非干预此事不可,尽管我是自找苦吃。
我的妻子儿女都拖着我哭,想让我回头,我当时正护送简贵往后门逃去。我带着枪,他们牵挂我的安危,一个个来抓我的衣角,他们光顾着哭,都吓坏了,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了。我的眼眶马上湿润了,但还是挣脱了他们,带着简贵奔出后门——背后传来“爸爸、爸爸”的喊声。
警察冲破了院门,起初还不知道我们往后门去了,因此,大部分人都冲进别墅,上上下下地搜着每一间房。几个留守在院子里的,发现了那道小门,他们一马当先,沿着那条两边种满茉莉花的黄泥路直追我们而来。
那一带的地形我了如指掌,警察虽精明强干,但真正能咬住我们的只有两个。他们身强体壮,斗志旺盛,我们眼看走投无路了。我边跑边对简贵说:
“老弟,你是不是以为是大哥出卖了朋友。好吧,让我来证明给你看。”我猛地转身,扣动了扳机,跑在前头的那个警察就应声倒地了,第二个大喊一声那警察的名字——我从他的喊声中听出他就是程超。但我没想到,程超居然看都不看一眼被枪击中的伙伴,就继续追来,那股拼命三郎的劲头着实令我欣慰——那一刻我想起我曾经是他的师傅,也想通了政府之所以会提拔他这种人当警察区长的理由。
我在简贵的眼中重又看到了那股豪气冲天的火焰。他冲我微微一笑,突然夺走了我的枪,我停下来,正想开口,他却重重地向前推了我一把:
“带上这张地图,快走。”他把一个揉成一团的东西扔在我怀里,“快走!”他又大吼一声,提枪向程超走去,把双手举过了头……
我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一口气跑到了洛雄家里时,人已经快疲乏得倒下了。
洛雄那天刚好是白班,他们一家三口吃过了晚饭,正围坐在一张方桌前,夫妻俩正听他们上四年级的女儿背诵一篇课文——真不忍心打断这一幕,我想掉头就走。
洛雄一看就知道我出了事,忙把我拉进里屋,关上门。我把事情粗略地说了一遍,便向他说出了我想去这个裂谷的计划。我倒是不担心我只身一人到不了那里,我忧虑的是,我到了那儿也无非是饿死或喂狼。我很需要一个得力助手,尤其是像洛雄这样的“万事通”。可是事到临头,我却无法说出口,我身负重罪,更何况我有什么权利去为难洛雄,拆散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让其骨肉分离呢?我思量再三,终于决定把这个想叫他一起去的请求憋在肚子里。
“好了,洛雄,我就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我艰难地说,“保重。”
“要走一起走,”他倏地打开门,朝他妻子喊道:“慧珍,把家里的现金全部他妈的取下来,别问了,快去。”
慧珍是一个很开朗活泼的女人。脸上有几粒可爱的雀斑,五官秀挺,有点俄罗斯人的气质。常跟他的丈夫打打闹闹,但同时又对她百依百顺。有时候爱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