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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可怜的观念,既不看重金钱,也不看轻金钱,她们手头没有钱,也习惯了。她们的情感,虽然无形中受到损害,却仍很活跃;她们生存的这点奥秘使他们在这一群唯利是图的人中间形成古怪的例外。人的处境多么可怕呀!没有一种快乐不来自无知。格朗台太太中了十六个铜板的大彩,在这间客厅里还没有人享有过这样的好运气,娜农看到太太把这一大笔彩金装进口袋,不禁笑了,正在这时,大门口忽然响起门锤敲击声,砰的一声吓得女太太们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样敲门的,准不是索缪人,〃公证人说。
〃哪能这样敲呀?〃娜农说。〃想把门砸烂吗?〃
〃是哪个混账东西!〃格朗台嚷道。
娜农从两支蜡烛中拿走一支,前去开门;格朗台陪她一起去。
〃格朗台,格朗台!〃他的妻子感到有些害怕,追上去喊道。
赌桌上的人面面相觑。
〃咱们也去看盾,〃德·格拉珊先生说。〃这样敲门像是来者不善。〃
德·格拉珊先生刚影影绰绰瞅见一个年轻男子,后面跟着驿站的脚夫,提着两个大行李箱和拖着几个铺盖走进大门,这时格朗台就已经突然转身,对太太说:〃你们玩你们的,格朗台太太,我来招呼客人。〃说罢,他便从外面拉上客厅的门。
乖巧的赌客们重又各就各们,却没有继续抓彩。
〃是索缪城里的人么?〃德·格拉珊太太问她的丈夫。
〃不是,外地来的。〃
〃只能是巴黎来的。〃公证人掏出一只两指厚、形状像荷兰战舰的老怀表,看了一眼,说:〃敢情!现在九点钟。该死的!交通局的驿车倒从不晚点。〃
〃来的是年轻人吧?〃克吕如神父问。
〃是的,〃德·格拉珊先生答道。〃他带来的行李至少有三百公斤。〃
〃娜农怎么还不进来,〃欧叶妮说。
〃准是你们家的亲戚,〃庭长说。
〃咱们玩咱们的,〃格朗台太太提高嗓门,亲切地说道。
〃听格朗台先生说话的口气,我觉得他心里不痛快。万一发觉咱们在议论他的私事,他准会不高兴的。〃
〃小姐,〃阿道尔夫对坐在他身旁的欧叶妮说,〃那人一定是您的堂弟。我在纽沁根先生家的舞会上见过,很漂亮的年轻人……〃阿道尔夫没有往下说,他的母亲踩了他一脚,大声地要他拿出两个铜板下注。〃还不闭嘴,大傻瓜!〃她又凑到他的耳朵边悄声说。
这时格朗台回来了。大高个娜农没有跟着进来。她的脚步声和脚夫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咚咚地响着。跟在格朗台后面的,是刚才引起人们那么好奇、而且触动大家活跃想象力的不速之客。他的到来,像一只蜗牛跌进蜂窝,又像一只孔雀闯进农家幽暗的鸡埘。
〃坐到壁炉跟前烤烤火吧,〃格朗台对他说。
年轻的客人在就坐前先向大家文质彬彬地鞠了一躬。男士们也都欠身还礼,女士们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您冷了吧,先生,〃格朗台太太说,〃您是从……〃
〃婆婆妈妈!〃正在看信的老葡萄园主抬起眼皮,打断太太的话,〃让他先喘喘气吧!〃
〃可是,父亲,客人也许需要什么呢,〃欧叶妮说。
〃他自己有嘴,〃葡萄园主厉声答道。
这场面只有那位生客感到意外,其余的人早已看惯老头儿的霸道。然而,生客听到母女俩同老头儿的两次对答,坐不住了,他起身背对着壁炉,翘起一只脚烤鞋底儿,并对欧叶妮说:〃堂姐,多谢了,我在图尔吃过晚饭了。〃他又望着格朗台说:〃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一点不累。〃
〃先生是从京城来的吧?〃德·格拉珊太太问。
夏尔——巴黎格朗台先生儿子就叫这个名字——听到有人问话,便拈起那片用一条金链挂在领子上的镜片,往右眼前一夹,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桌子周围的人,还用极不易被人察觉的目光,朝德·格拉珊太太那边照了一眼;待他看清一切之后,回答说:〃是的,太太。〃他又对格朗台太太说:〃你们在玩抓阄吧,伯母,请你们继续玩吧,那么好玩的游戏,不玩太扫兴了。〃
〃我早知道他就是堂兄弟,〃德·格拉珊太太一面想着,一面向巴黎客人抛去一串媚眼。
〃四十七,〃老神你大声叫道:〃德·格拉珊太太记分呀,这不是您的号吗?〃
德·格拉珊先生把骰子放到太太的纸板上。德·格拉珊太太被一连串阴暗的预感缠住了心,一会儿盯着巴黎来的堂兄弟,一会儿又打量欧叶妮,竟忘了摸彩。年轻的独生女儿不时瞟瞟堂弟,银行家太太从她的目光中不难看出一种〃升调〃,一种越来越惊奇的表情。
夏尔·格朗台先生,二十二岁的漂亮青年,这时恰与土里土气的内地人形成古怪的对比。他的贵族气派引起了他们的反感,这倒也罢了,他们还要对他的举止言误研究一番,以便取笑。这一点,需要作些说明。二十二岁的青年人还稚气未脱,不免有些孩子气。也许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像夏尔·格朗台那样不知深浅。几天前,他的父亲要他到索缪的伯父那里去住几个月。巴黎的格朗台先生那时可能想到的欧叶妮。夏尔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内地,他的想法是要到内地来显示显示时髦青年的〃帅〃气,以自己的阔绰让县城里的人自渐形秽,从而在当地首开风气,引进巴黎生活中的新意。归根到底一句话,他要在索缪比在巴黎花更多的时间刷指甲,在衣着方面有意极端讲究。其实有些漂亮的小伙子有时还存心不修边幅好显得更潇洒。所以夏尔带来了巴黎最漂亮的猎装,最漂亮的猎枪,最漂亮的长刀,最漂亮宾刀鞘;也带来了一件件做工精致至极的背心:灰的、白的、金壳虫色的,金光闪闪的,镶水钻的,云纹缎的,叠襟的,叉领的,直领的,翻领的,从上到下有扣的,全副金纽扣的;还带来了当时风行的各种硬领和领带,名牌布伊松的两套服装和面料极其细软的内衣,以及公子哥儿使用的各种小东西,其中包括一个玲珑剔透小文具盒。那是女人中最可爱的女人——至少他认为如此——,一位名叫安奈特的阔太太送给他的。她现在正陪着丈夫在苏格兰旅游,烦闷不堪,为了消除某些嫌疑,目前不得不牺牲个人的幸福,好在他随身携带了非常漂亮的信笺,可以每隔半个月就给她写一封信。总而言之,巴黎浮华生活的全套行头,他尽可能都带全了;从开始决斗用的马鞭到结束决斗用的刻工精细的手枪,凡一个游手好闲的青年在上流社会混日子所必备的各色器具,他应有尽有。父亲嘱咐他独自出门,节俭为要,所以他就包了一辆轿式驿车,还庆幸那辆特地定做的轻巧舒适的轿车不致在这次旅行中弄坏,因为他是准备用它明年六月到巴登温泉去与自己的心上人,高贵的安奈特太太相会的。夏尔计划在伯父家会见上百名客人,到伯文的森林去围猎,在伯父家过上庄园主的生活;他到索缪城打听格朗台,只是为了打听去费洛瓦丰怎么走,没有想到伯父就住在城里;等他知道伯父就住在城里,他想当然地认为仍父家必定是堂皇的楼房。初次到伯父家,总得体面些才行,不论住在索缪或弗洛瓦丰,衣着方面必须般配,所以他的旅行装束力求漂亮、讲究,用当时人们形容一件东西或一个人美得无可挑剔的口头禅来说,叫最可人疼了。在图尔,他叫理发师把他那一头美丽的栗壳色的头发重新烫过;他还换了一件衬衣,系一条黑缎领带,再配上圆边硬领,把他那张笑眯眯的白净脸蛋衬托得更讨人喜欢。一件只扣上一半纽扣的旅行外套裹住细腰,露出里面一件高领羊绒背心,羊绒背心里面还有一件白背心,怀表随便地塞在衣袋里,短短的金表链固定在一个扣眼上。灰裤子的扣子开在裤腰两边,边缝用黑丝线绣出图案,更显出款式的漂亮。他风度翩翩地挥动着手杖,刻花的金手柄丝毫没有减弱灰色手套的新颖风采。他那顶鸭舌帽更是雅致上乘。只有巴黎人,只有上流社会的巴黎人才能打扮得这样繁缛而不贻笑大方,使种种无聊的服饰和点缀搭配得很协调,再加上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派,真有一股腰里掖着手枪,怀里拥着美人,自怀百发百中的绝技的青年人的帅劲儿。现在,你若想真正了解索缪人和巴黎青年彼此间的诧异,完全看清这风度翩翩的不速之客,在这灰溜溜的客厅里,在构成家庭场景的这些人中间,投射何等强烈的光芒,那你就想象一下克吕旭叔侄的模样吧。他们三人都吸鼻烟,早已悄在乎鼻涕邋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