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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在离开矿区的时候，井下的书记已经赶来，执意要挽留我们。但显然，两位领导已没有心情。我们边往矿门口走，书记矿长边跟着赔不是。但再大的真诚，也挽留不住领导离开的脚步。气氛冷凝，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以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缓释着书记矿长的情绪。虽然我知道，这一切也许都是徒劳的。
在矿门口，我们遇见几个下了班，正准备进城的青年矿工。男男女女，都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这是当时的时髦，城里满街都在涌动。他们喜形于色，边走边哼着《红旗下的蛋》。有的男女挽手，其状亲昵温情。现在想来，那也许是一种隐喻，国企痼疾，国企老总痼疾，国企机制痼疾的隐喻。
虽然身体还软
虽然只会叫喊
看那八九点钟的太阳
像红旗下的蛋
改革在步步逼近，不仅瓦解着计划经济下国企的保护层，而且瓦解着政府的集权。最直接感受到这种冲击的，是企业的书记和厂长们。
我们早已有所料，但仍没想到，这样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那么迅疾，波及面那么宽，力度那么大，那么多企业的书记与厂长，在我们推行的改革中，一下陷入微妙而尖锐的角色纠缠。这让我们手忙脚乱，应对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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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已经是晚上9点过了，我正在看电视。委主任突然打电话到家里，叫我通知委党组成员马上开会，地点在委2楼会议室。从那急促的声音，严肃的语气，不容置疑的果断看，一定又是遇到什么紧急事情。
是的，这次的问题确实不同寻常。
这解答，那解答，现实是最有力的解答。改革必须伤筋动骨，
修修补补的改良是行不通的。（张新华摄影）
是关于国企改革的事。它不同于一般改革。此前的改革，从摒弃“以阶级斗争为纲”，实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从农村包产到户，双层承包责任制，到鼓励全面发展，多种经营；从计件工资，用工制度改革，到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从银行按揭的出现，到反对吃回扣都是上边革下边的命。因此，有坚强的组织保证。在这样的改革中，无论是思想不通组织服从，还是不怕官，只怕管，都是行之有效的行政手段。而且，主要领导思想步调一致，下边还造得了反？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了。这次是从上头开刀，革领导的命；而且，矛头直指企业“一把手”。往日在企业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突然面临前所未有的颠覆。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也最容易从内部巩固。此刻，坚守的合力，在利益法则的驱使下，形成了一个颠扑不破的联盟，警惕着一切外来的侵袭。
不容怠慢，立即办理。但我心里更明白，必须谨慎为之。
为了不让这种紧张的气氛传染给更多的人，影响开会情绪，在通知时，我尽量使语气平和些，舒缓些。只是，生怕有错，我对会议的时间地点和重要性，作了强调和重复。然后，立即往办公室赶，做好会前各项准备。这是办公室主任的基本职责。我知道，如在这种关键时候出错，会挨得更惨。
与会人员一个不少，按时到齐。大家没有了平常开会前的风趣、打诨、活泼，个个脸上像是凝了一层霜，严肃、僵硬、凝重。政治部主任想缓解一下会场气氛，讲了一个故事。大意是，一家儿媳早晨起来给孩子喂奶，还没有开眼的孩子哭闹不止，不肯吃奶。在一旁的公公见了，就像平时哄孩子吃糖那般，在一旁逗：乖孙呀，快吃，快吃哦，再不吃我就要吃了。谁知这话被儿子听见，一脸不高兴，叽里咕噜道，不吃？他不吃，也轮不到你呀。大家知道，这故事是影射政治部副主任的，班子中，只有他有儿子儿媳和孙子。平时，一谈到聪明伶俐的孙子，他就会眉飞色舞，一种内心的幸福，从深处渗出。
类似的故事，正是大家编来损他的。显然，主任在这样严肃的场合，讲这个故事，是要让助手放松下情绪——他辛苦呀，作为厂长负责制改革的具体操作者，近来，各种尖锐的矛盾，都集中在他身上，而且是面对一群特殊的人，过去与自己并肩战斗，同甘共苦，且关系不错的书记厂长们。此刻，他才忽然感到，有时，没权不行；但有权，也会成为烫手山芋。
从政治部副主任通报的情况来看，目前企业改革中矛盾的焦点，大都与厂长负责制有关，最难处理的问题，是企业里的“中心”“核心”关系。
这让我想起几天前那个会。
第14节，第三章 都是一家子
也是晚上。在夏末的暑热下，城市的夜晚，没有知了的鸣叫，四野一片寂静。刚刚开始的喧哗，已早早收场。风热烘烘的，与电风扇送来的风相比，似乎多了一种尘埃之气。地上灯光稀疏，天空星光疲惫；疲惫的星光，与城市的灯光对视，间忽间困乏地眨眨眼。也是突然通知，只是主任下达开会指令时的口气，有些神秘，但没有这次焦急。到了会场，大家才知道，是传达贯彻国家三部委会议精神，主题是推行厂长负责制。国家经委、中共中央组织部、全国总工会，于1987年8月25日召开的企业改制工作会议，明确要求，所有国有大中型工业企业，在当年内都要普遍推行厂长负责制。而且，在今后，要把厂长负责制作为企业的根本制度，加快改革步伐，尽快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米↖花↖书↖库↖ ；www。7mihua。com
大家心里明白，这次改革，要动真格了。
不仅是书记厂长身份的明确，排序的颠倒，更深层次地，还直接涉及过去计划经济体制下，企业职能、性质与管理体制定位的根本改变。过去几年的改革，最有效的保障，就是充分运用政治优势，发挥企业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不能不说，这是我党的政治优势和制胜法宝。它从战争的硝烟、呐喊、胜利、欢呼中走来。无论是八年抗战，还是解放战争，无论是抗美援朝，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主义改造；也无论是白色恐怖，还是大军压境，只要我们的党组织在，战斗力就在，希望和胜利就在。危急关头，只要我们的指挥官振臂一呼，共产党员跟我上！即便浴血，即便刀山火海，我们何时看见过畏惧、退缩、犹豫，何人担心过没人前仆后继？回望我党的战斗历程，从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到黄继光用胸口堵住敌人枪眼，再到邱少云烈火下的永恒，何处不是惊天地，泣鬼神，壮山河，震神州的故事，何处没有我党战斗力的铁证！多少次，在看电影《英雄儿女》时，当看见王成一手抱着步话机，一手执着爆破筒，在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阵地高呼“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时，我总会热血奔涌，泪流满面。
然而，此一时矣，彼一时矣。
这次不一样了。这次革命的“敌人”，既不是日本鬼子，也不是美帝国主义，更不是地富反坏右等“五类分子”，而是咱自己。无论是党委工作机构的大大精简，还是党委书记的角色转换，都得首先从自己开刀，从身上挖肉，牺牲个人利益，去适应大潮。和平年代的长期养尊处优下，人生的安稳平和，最难将息。
是的，一场巨大的利益调整，直接关系到两个庞杂组织和企业的一二把手，谁不思，不想，那是骗人的。
第三章都是一家子
改革改到书记头上
现在看来，企业作为社会生产组织，以生产经营为中心，实行厂长负责制，似乎是个常识，天经地义，非此莫属。
然而，遥想中国当年，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第15节，
无疑，这是一场伤筋动骨的革命。事实上，我国除了解放初期，在东北和个别地区的企业，试行过短暂的厂长负责制外，从20世纪50年代起，国有企业就一直沿用战争年代的军事化管理模式，与政府和军队一样，实行一元化领导。大家都心知肚明，书记是企业“一把手”，厂长是企业“二把手”。在组织结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