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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幸运儿的烦恼（1）
天亮了。
尖利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在肖凡脸上。她觉得无数白点在合着的眼皮上跳舞，像蜂巢一样晃动，陡然搅散了模糊的梦境。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抬起左手遮住阳光，翻了一个身，意识渐渐回转过来。
刚才，她梦到自己正躺在一艘小船中，周遭是欢乐的人声和高昂的乐音，小船随着波浪晃荡，船越漂越远，当它漂流到水的中央，船身开始摇晃起来，越晃越厉害，一个浪头打来，好像要把小船掀翻，她觉得一阵晕眩，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船帮，但是她什么也没有抓住，她感到远处的人声和乐声时隐时现，越来越远……突然，一个浪头打来，瞬间，水没过她的头顶，她像个真正的溺水者一样拼命挣扎，拼命呼救，想要回到船上去……可是周围漆黑一片，一种彻底的黑暗淹没了她……就在船要沉没的一瞬间，她被惊醒了……
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预示着什么？
肖凡翻了个身，蜷缩在床的里端，很想再睡一会儿。
今天是星期六，她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可是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公司的事情。她躺了半天，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睁开眼睛，眼光不由自主地向床头柜上瞟去。
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灰色文件夹，上面醒目地印着鲸鱼公司的蓝色徽标。文件夹的封面上，写着“鲸鱼（中国）公司第二季度财务报表”。看到这个文件夹，她的脸颊微微地痉挛了一下，那种令人窒息的重压感又袭来了。肖凡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文件夹。她觉得那个原本轻飘飘的塑料文件夹此时像铁块一样，坠得她的胳膊沉沉的。她缓慢地翻开文件夹，仿佛在艰难地揭开一层结痂的伤口。她直接翻到报表末页的位置，很轻易地找到了那行数字。
“鲸鱼（中国）公司第二个季度净损失额：19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亿元）。”
这行排列得整整齐齐、清清楚楚的黑体数字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她的胸口，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这份可怕的财务报表，就是导致她做噩梦的原因。
1900万美元。
亿人民币。
一个惨烈得令人不敢卒读的数字。
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成绩。
上周五，既是月末，又是季末，也是第二季度财务报表做出来的时候。中午，当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刘宝华把一份厚厚的财务报表交给她的时候，肖凡的头“嗡”地一下子就大了，连呼吸都急促了。一向习惯于风清云淡的刘宝华，居然也皱起了眉头，以惯常的平静口气说：“这个亏损数字创造了历史新高，是公司进入中国市场15年来，取得的最坏成绩。”这句话如同有人迎面甩给了她几个耳光，一种屈辱感抓住她，她把自己关进办公室，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来。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唯一想到的，就是两个字——耻辱。这是她在鲸鱼公司工作12年以来最大的耻辱，也是她职业生涯中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挫折。
在别人眼里，肖凡一直就是个幸运儿。从美国S大学读完博士毕业之后，她就顺利地考上著名的鲸鱼公司，不知道令多少人羡慕不已。大家都说，一个中国人能够进入鲸鱼公司工作简直是奇迹。因为鲸鱼公司是世界著名的大公司，出了名的难进。它每年只从全世界各地招聘5名员工，而报名的却有上千人。公司的招聘程序漫长严苛：初试、笔试、面试、复试、集体复试、总裁复试，最后还要报请董事长过目，比中国科举考试的程序还复杂。即使是名校毕业的本土美国人也很难进入这家公司工作，更不要提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了。很多应聘者被折磨得几无人形，最后还不得不抱憾而去。而肖凡却一路过关斩将，没费多大力气就应聘进了鲸鱼公司。从进入鲸鱼公司工作的第一天起，肖凡就以无懈可击的工作态度，以无可挑剔的业绩，换来几乎所有上司对她几乎完美无缺的评价，肖凡得到大多数的同事尊重和认可。肖凡真心热爱这份工作，也喜欢公司庞大磅礴的规模、自律严谨的企业文化、诚信务实的工作作风，她甘愿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公司，也做好了和鲸鱼公司白头偕老的准备。而公司，也慷慨地张开怀抱，迎接这个以公司为终生皈依的雇员。因为公司一直保留着一个传统的习惯，有一个不解雇制度，只要在公司工作年满20年的雇员，公司将一直让他工作到退休年龄，终生不解雇。而现在，肖凡已经在公司工作了12年了。这12年来，肖凡获奖无数，提升的速度很快。可以说，这些年来，肖凡几乎都是打着顺手球拍，顺风顺水。可是自从她3年前调回北京后，一切都变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幸运儿的烦恼（2）
想到这里，肖凡不禁放下了手中的财务报表，轻轻叹了一口气。
上周五，当中国公司这份难看的财务报表做出来的同一时间，就同步发送给纽约总部和亚太区分部了。可是直到现在，肖凡也没有得到来自亚太总部和纽约总部的只言片语。这更加令她不安起来。没有人知道总部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开除相关责任人？裁员？高层大换血？甚至撤销中国分公司？有各种可能性。在鲸鱼做了12年了，她十分清楚公司的问责制，这种时候总要有人负责，而地位越居于下位的人危险系数越高。肖凡是一个勤奋和争强好胜的人，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她凡事总想比别人做的好，从小就是如此。虽然离开学校很多年了，她饰演的仍旧是一个好学生的角色，总想在每一次考试中得到最高分。可是这次，她简直像一个因为不及格就要被学校开除的坏学生。而她自己的职业生涯也犹如孤舟驶进了满是险滩恶礁的危险水道，前路凶险动荡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打来一个大浪，把自己埋葬在海底。
在这种压力下，肖凡甚至动起了生平第一次辞职的念头。因业绩不佳辞职？灰溜溜地离开这个她的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工作过的公司？
不！
她不甘心！
在过去十几年当中，她从来没有想，也不会去想自己哪一天会离开公司。可是今天这个糟糕的业绩，简直像一个丑陋的伤疤，不由分说地把她用整整12年的时间保持下来的优异的职业记录上抹上了擦不去的污点。在这种情况下辞职，简直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这是做事一向追求完美的肖凡绝对不能忍受的。
此时，她简直像等待宣判的罪犯一样惶恐，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肖凡感到心烦意乱，很想和戴维通个电话。
她拿起电话，把电话打到戴维的办公室，听了半天无聊的音乐应答，也没人接听。她只好放下电话，又拨戴维的手机，手机关机。最后，她只好给他留了言。
戴维去哪里了呢？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肖凡把电话放下，无力地靠在床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还是起床吧。”
肖凡没有赖床的习惯，只要一睁开眼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坐起身，拢了拢凌乱的头发，顺手抓起一件乳白色的睡袍披上，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一套宽松的运动服走下楼。
一楼近百平米的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布置得很优雅简单，米白色的墙壁，香槟色的大理石地板，黑色的大写字台，黑色的高背皮椅，四面是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头顶还有一个很大的圆形天窗。这个客厅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靠墙的位置放着几个巨大的黑色大书架，书架里面整整齐齐放满了书。这些数以千计的书籍，竟然像图书馆里的一样，有的按专题，有的按学科，有的按年代，有的按作者姓名的字母做了索引，排列得整整齐齐。这些索引都是这些年肖凡利用空余时间，零零碎碎做出来的。肖凡最喜欢读书，也最喜欢淘书，别人休假的时候喜欢出去玩，而肖凡却最喜欢去逛书店、图书馆、博物馆，欧洲、美国、日本，东南亚……，只要她足迹所及之处，她都要到当地的书店去看一看，看到那些爱不释手的书，她就不计成本地买回来，一本一本从全世界各地背回来。自从她在北京安了家，买了别墅之后，她就把这些宝贝书一点点运回来，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书架里。靠近楼梯西侧放着一个红木书柜，看得出来年代久远，但是擦拭保养得十分精心。这个书架是肖凡最珍爱的，是当年祖父祖母留下来的。红木书柜里面摆放的都是十八十九世纪的欧美英文原版书和中国的古旧书籍、手写或石刻�